往事随风——烈士遗孀的平凡人生

往 事 随 风

——烈士遗孀的平凡人生 

1

母亲1920年出生，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

姥姥家很穷，舅舅有病，母亲出生后，怕养不活，打算送人，是我大姨苦苦哀求，姥爷才没把母亲送出去。

母亲从小跟着姥姥要饭，没吃过好的，也没穿过好的。等稍长大一些，姥爷就把母亲送到董家庄，给老董头家做“团圆媳妇”。老董头有三个儿子，家境殷实，母亲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老董头把母亲当亲闺女看待，母亲和三兄弟成了兄妹、姐弟。又过了几年，母亲成了老董家的长房媳妇。

母亲与董老大感情很好，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两人婚后生养过一个女孩，没出满月，就夭折了。1945年大参军，董老大应征入伍，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父亲和董老大是一起参军的，父亲机灵，去了侦察班，后来到团部当传令兵；董老大忠厚，去了机枪班。听父亲说，董老大是在四平保卫战中阵亡的。

丈夫去世，对母亲打击很大，但她依然侍奉双亲，照顾弟弟。照样做军鞋、织绑腿支援前线。父亲退伍后，前妻病逝，在好心人撮合下，父亲和母亲组成了新家庭。

母亲过门那天，她婆家的两个弟弟抓着母亲挎在胳膊上的布包袱，一个叫着姐姐，一个叫着嫂子不松手，老董头攥着烟袋在儿子坟头（衣冠豖）坐了整整一天。

母亲时常回董家庄看望老董头和她的两个弟弟，老董头和他的两个孩子也时常来我们家看望母亲。时间长了，爷爷老觉着不是个事。

1949年秋，大姐出生了，就在大姐出生四十日那天，父亲挑着行李，母亲抱着大姐，一家三口来到了垦利洼。

十几年后，大哥眼疾回老家看病，老董头还买了好吃的来看望大哥。我想老董头更想看看母亲，他心中的这个“闺女”吧。

亲情不是借来的，母亲当初跟着父亲闯洼，是事出有因，还是迫不得已，已不得而知了。我想她老人家也一定不舍得心中的这个父亲和两个弟弟吧。

母亲的这段经历，从来没对我提起过。是母亲去逝后，大姐告诉我的。母亲，中共党员，与父亲组成家庭之前，一直在管理区妇救会工作。母亲把这一切埋在心里，在垦利洼住了整整四十九年，直到去世。

2

二姑也是烈士遗孀，比母亲大四岁。姑父是个厚道的庄稼人，大参军那年，姑父去了前线，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他牺牲在四平，也有人说他牺牲在南下途中，我三叔与姑父是一同参军的，听三叔说：辽沈战役前，山东纵队一部，乘木船横渡渤海，驰援东北战场，途中遇到大风，姑父大概就牺牲在横渡途中。

姑父牺牲后，二姑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因为两人没有孩子，孤苦伶仃的二姑打算改嫁。爷爷是个本分的庄稼人，性格温顺、处事老练，在周围村里很有名望。

爷爷准许儿子再婚，却不准许女儿改嫁，还打算给二姑立一座贞洁牌坊。二姑无奈，只好打消改嫁的念头。好在地里的活计由爷爷和四叔帮衬着，再加上政府的一点抚恤金，二姑也能勉强度日。

这样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二姑就想抱养个孩子。爷爷很快托人给二姑抱来一个男孩，取名：安家。安家哥长得虎头虎脑的，特别听二姑的话。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爷爷已经不在了，四叔家孩子多，也很难照顾二姑了。可怜的二姑与表哥相依为命，她偏执得近乎苛刻，把所有的爱无私地给予表哥。谁欺负了表哥，她必定跳起小脚，大骂人家一顿。最艰难的日子，她宁肯自己挨饿，也想办法让表哥吃饱，就指望着让表哥长大成人，支撑门户。

文革时期，生活更加困难，劳动一年也分不到多少粮食，钱更少得可怜。二姑不知经谁人指点，遇到困难就搭车去县政府或民政局要钱、要粮食，工作人员稍稍怠慢，她就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那时侯，军属已相当吃香，谁敢和烈属过不去啊。你还别说，这方法还真灵，第二天公社一定派人送来少许粮食和钱物。二姑就用这种不讲理的方式，努力维持着母子二人的生活。

表哥二十岁的时候 ，二姑开始托人给他找媳妇。咋那么巧，邻村有个女孩，与表哥同岁，也是父母抱养来的，因为家里又添了弟弟妹妹，不受待见了，想早早出嫁。于是，一拍即合，这个抱养来的女孩成了我的表嫂。二姑高兴得哟，简直没法说，快六十的人了，就等抱孙子了。

几年过去，表嫂也没怀上孩子，二姑又犯愁了。不得已，二姑托人给表哥抱养来一个女孩。但抱孙子的念头时刻缠绕着她，过了几年，二姑做主又抱养了一个男孩，有了孙子，二姑笑得合不拢嘴。这个五口之家可真有缘啊。等两个孩子都上了学，二姑也老了。

1986年春天，我去看望二姑，此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白了，腰也弯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满脸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二姑见到我就问，父亲身体如何，母亲咋样，我干啥工作，爱人做何事，再没有别的话题。表哥在镇上开个小吃部，表嫂种地，两个孩子上学，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呆呆地回味着曾经的往事。

两年后，二姑走了。

2021年，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新中国诞生七十二周年。多少仁人志士、多少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打下这份江山不容易啊。一句“抛头颅，洒热血。”何等豪迈，何等悲壮，但具体到一个家庭，一个人身上，又是多么悲哀，多么悲凉。母亲如此，二姑更是如此。

作者简介：东方雨，男，60后。烧过窑，种过地，出过伕，打过鱼，贩卖过粮食，当过民办教师。喜欢文字，也喜欢涂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