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稻麦之上(散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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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麦之上(2)
郑玉超
对饥饿有着深深体会的母亲不懂得哲学,没听过“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哲理,可她深知穷则思变的朴素道理,她不能只顾管着家中可怜的余粮,将其“分而治之”,这不过是有限的存量,在生产队新的分配计划实施前,终将一天少似一天。于是,她开始谋划增量,考虑怎样增加家中的粮食。一段时间后,母亲终于找到了行之有效的解决途径。这需要她放下卑微而高傲的面子。
捡拾庄稼,这在以前,对母亲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虽不是大家闺秀,可自小在公社(公社就是现在的乡镇)街道上长大,外祖父灌输给她“事不求人,羞不露面”的传统思想,生活再贫苦,母亲也不会轻易向亲友开口。然而,这一回,母亲决心放下面子,去田地里捡拾庄稼。
田地经过社员(时下称之为“农民”)们集体夏收秋收后,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这些残留在田地里的玉米、麦子、黄豆、稻穗之类的庄稼,不是谁想捡就捡的,那得等生产队长一声令下,大喊“放门啦”——放门是我们当地的土话,像是真地打开一扇门,让大家放心进入田里捡拾庄稼——人们才可以捡拾的。
放门的时间大多在凌晨两三点。每当收获季节,母亲晚上根本不敢合眼睡觉,生怕错过了放门的大好时机。母亲常会坐在床头,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做些纳鞋底或缝衣服之类的活计,打发时间。有一回,我被母亲“哎呦”一声尖叫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母亲因为太疲惫,边缝衣服边打盹,缝衣针刺进了手指。
父亲劝她躺下歇会,母亲捏着手指,强忍着困意说:“快到稻田放门的时间了。”父亲又说,要不把孩子喊起来,等会一起去拾稻穗。母亲摇摇头说,孩子还小,太困,别喊了。
七岁的那个夏天,我终于可以和母亲一起去捡拾劳动成果了。头顶上星光闪烁,田地边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现在想来,那个场景恍如饥饿岁月里闪动的诗意光华。
站在田头,母亲对我说“弯腰就是一个面疙瘩”。多么形象贴切的比方啊!弯下一次腰,捡拾一枚麦穗,积攒一个面疙瘩。放门捡拾庄稼的阵势真是盛况空前!一声“放门啦”,大伙争先恐后,有的拉着筢子,有的背着小筐,有的挎着篮子,人们恨不得再生出两只手来。有的会为一小撮麦穗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有个作家曾在小说中写道,在那饥饿的岁月里,人们为了挣口吃的,抛弃了应有的温情。
这似乎带有某种偏见。那年秋天,母亲将舂好的大米,端了半碗给我年迈的表婶。那时家中会隔段时间做一次山芋米粥,说是米粥,其实里面的大米历历可数。那半碗米如果熬米粥,足以让我们全家吃上好几顿。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半碗米的缘起,一次放门捡拾稻穗时,表婶和我母亲同时发现了一捋稻穗,母亲凭着年轻手快,抢先到手。可事后,母亲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半碗大米许是母亲内心深处的自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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