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亚萍讨“墨宝”
邓亚萍是世界乒坛皇后,是公认的世界级名人,因此能真正见到邓亚萍的人是少之甚少的。我作为一个极普通的教师,一介庶民,不但见到了邓亚萍,而且三番五次地向她讨要“墨宝”,是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但事实确实如此。那是九九年三月,在开学过了半个月之后,我几乎是被领导裹挟着逼到邓亚萍的祖籍地连村当校长。这是一所两层楼房的学校,离县城不足两公里。学校里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围墙校门,这在二十世纪末,一个县城的郊区居然还有这样的三无学校,实在是出人意料。学校紧靠着一座小山岭,四间教室,四个年级,六位教师。如果没有那些学生在学校面前的黄泥地里嬉戏耍闹,谁都不会把它当成一所学校,无法把它和学校联系在一起的,它只像一座民房。
我走马上任的第一天,看到学校如此境况,心底里就冒出一股凉气,浑身打了个寒噤。我进校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搞一笔钱,尽快改善办学条件,完善学校设施,改换学校面貌。那时的县乡财政是极度紧张的,搞钱是一件难如上青天的事。县财政是寅吃卯粮,乡镇经济是靠收农业税和农业提留款过日子。镇政府收农业税和教育附加费困难重重,就把它们绑到学校,和学杂费一并收缴。我到学校已错过了收缴费用的大好时机,学校所收的教育附加费全部解款到了镇政府,想截流部分资金是不可能的。我一筹莫展。一天夜里,我无事可做,无聊地把电视机拧开。突然一则电视新闻吸引了我的眼球:乒坛皇后邓亚萍正式退役。我突发奇想。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来到学校向本地的邓老师打听。“亚萍是连村人。她住哪里,无人知道。她承不承认是湖南人,也还是个问题。”那位邓老师淡淡地说,那语气仿佛亚萍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唉,校长,说来话长。"那位邓老师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缘由说出来。邓亚萍的祖先是连村名门望族。邓亚萍的爷爷一共有三个儿子。大伯解放前就在外面读书,解放后在河南参加工作。二伯是在解放前夕,在一中读书时就跟随一位地下工作者参加革命,后来又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六十年代初,二伯因划成分一事,和当时的村书记闹得特别僵。当时部队拟提拔她二伯为领导干部,派人到村里调查。村书记横直要划她二伯为地主分子,部队来人觉得不妥,不予同意。最后还是时任的县委书记做主,给她二伯定了个“学生”成分。他二伯因成分问题官路不畅,直到文革结束,才官至某后勤部政委离休。从那时起,她二伯再也没回过家乡。邓亚萍的父亲是在过苦日子时,年近三十,还未娶妻。正巧碰上大嫂回家看母亲,亚萍父亲就缠着嫂嫂到河南参加工作,在河南成家立业生下亚萍的。
是我的念想感动了上天,还是我和亚萍有心灵感应。四月一日,那位邓老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校长,你真的是吉人天相。“那位邓老师神秘兮兮地说:“听亚萍本家兄弟说,亚萍要回连村祭祖。”我听后欣喜若狂,立即和老师们商量接待亚萍事宜,并向县里朋友们证实消息的可信度。朋友告诉我,消息是真实的,县里也在商量讨论接待事宜,同时也要求县里所有单位和个人不得向亚萍提任何过分要求。学校里总共才六位老师,为了接待亚萍一事,却无法统一意见。反对者认为,亚萍是世界名人,我们是无名鼠辈,未必能见得到。如果花了钱,又没见上,岂不人财两空。赞成我接待的两位老师,是连村人,也都姓邓,他们认为尽地主之谊也没有错。既使花费了一些钱,钱也不会很多。
我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我见无法统一思想,就果断决定。我郑重其事地对老师们说:“为了教育学生,让学生近距离去接触世界名人,让学生们像亚萍一样为理想而发奋拼搏,我们一定要搞好这次接待。如果老师们认为浪费了钱,这钱我一个人承担。老师们必须帮我把少先队组织起来,到时候在学校旁边的公路上,列队欢迎邓亚萍。请四年级选拔男女少先队员各两名,为亚萍佩戴红领巾,献上鲜花。”
老师们见我执意要搞仪式接待,也就不再说什么,接照我的安排各自忙去了。我从来没搞过什么接待,对待亚萍这样的世界名人更是无从着手。按什么规格去接待?我向县里的朋友询问请教。朋友告诉我,县委政府也从来没接待过这么一个大名人,也在一筹莫展的。但标准是按省部级规格接待。我最头疼的是怎么开口向亚萍要钱。县里放出话的,任何单位个人不得向亚萍提钱的事。但我真的不死心。我左思右想,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最后决定向亚萍讨要“墨宝",要亚萍为学校题写校名。我是想借向亚萍讨要“墨宝"的机会,接近亚萍,再向她介绍学校情况。如果亚萍有家乡情结,会给一些捐款的。我当时真的只希望亚萍捐个三五千元,把学校围起来,再建一条简易校门。4月4日那天,天气很好。太阳也似乎起了个早,早早地爬上金紫岭,洒下万道霞光,照得大地金碧辉煌。我和老师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带着学生,列队在学校旁边的新(宁)梅(溪)公路上,翘首以盼,静静恭候着亚萍的到来。大概9点来钟,亚萍的车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猜想亚萍的车队会放慢速度,缓缓通过我们的欢迎队伍。这时,我叮嘱老师和学生们振作起精神,把手中的小彩旗举得高高的,声音宏亮齐声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亚萍似乎也看到了我的欢迎队伍,在前方百多米的地方停下车。我疑惑不解。此时,只见一溜人群出现在车队旁边,缓缓地向我们走来。近了,再近,更近了。人流终于走进了我们的欢迎队伍中了。亚萍那张严肃的面孔有了幸福的微笑,她挽着她父亲的臂膀,缓缓向我们走来。走在队伍前面的还有她的母亲,搀扶她母亲的是位高个子中年妇女。师生们激动万分,使劲挥舞着手中的彩旗,一个劲地高声呼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师生们的脸上沐浴着上午的太阳,一脸灿烂。我看见亚萍,亚萍的父母以及随从人员也是十分感动,频频挥手致谢。近了,再近了,亚萍青春的身影终于来到了我的跟前了。我终于看到了亚萍那张刚毅的脸上绽放着激动的笑容。我立即暗示辅导员带着那四名学生前去献花,佩戴红领巾。亚萍见状,搀扶着她的父亲站着不动,等待着少男少女为她献花,戴上红领巾。随行的记者们纷纷拿起相机,拍下这美丽而又幸福的瞬间!那四名学生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的老师也双眼噙满着激动的泪水,亚萍也高兴地微笑着,眼睛里透露出和蔼幸福。(其实那天我们准备不足,亚萍的妈妈也在,可我们只准了两束花)亚萍的人群从我们的身前走过,穿过我们的欢迎队伍,向前边500米处一座红砖平房走去。那是她父亲堂兄十四哥的家。亚萍的父辈一共有二十几个兄弟,公路边的红砖平房是亚萍十四伯的家,家族里的前辈已站立在门前恭候亚萍的到来。我安排好老师和学生,怀揣一本蓝壳子日记本,独自向亚萍的十四伯家走去。
亚萍的十四伯家的禾场上,屋檐下,房子里,到处挤满了人。亚萍被人群围着。有拿本子的,有拿球拍的,有拿白纸的,拥着,挤着,争着,叫着,请亚萍签名。亚萍微笑着,脸上淌着汗水,龙飞凤舞般地为那些人签名。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散去,我趁机走上前去。此时的亚萍正和她父亲坐在一个八仙桌前,她津津有味地听着父亲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凑到亚萍跟前,很有礼貌地向她自我介绍:亚萍,您好!我是您故乡小学的校长,我想请您给我校题写个校名。亚萍微微扬起脸,看着我,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受宠若惊似的,马上从衣兜里掏出那本小本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眼前,在桌子上摆好,等着她题字。亚萍用女孩子那特有的语气,撤娇似的在她父亲肩膀上推搡起来,顺手把我的本子推到她父亲跟前。亚萍用手肘子又在她父亲的手臂上碰了碰,顺势靠在她父亲的肩膀上,继续撒着娇来。她父亲拗不过她,接过我递的钢笔,双手有点发抖,颤乎手的写上“連村学校"四个字,然后顺手把本子和笔推给亚萍,亚萍接过笔,小手一挥,又是龙飞凤舞般签上了她的大名,然后把本子和笔递给我。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塞进衣兜里,三步并着两步跑回学校,和老师们分享着亚萍的墨宝。哎呀,这个“連”字下边这横和上边那横粘在一起了,变成了一个错字。而邓亚萍这三个字是她特有的艺术体,狂草,扭来扭去的,我们无法模刻下来。最好请她工工整整再写一次。那位邓姓老师在啧啧赞叹之后,说出了要我再去讨要"墨宝"的理由。你说得轻巧。我是麻着胆子去要她题字的。恐怕她是不得再给我写呀!这时,亚萍一行人正在公路旁的坟地上,给她的祖父母挂清。我在马路边观望着,等待着,无聊地四处张望。在亚萍祭祖的不远处,我看见我们县的禹新荣书记也站在那里等候着,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走近去,向禹书记求救说:书记,请您帮个忙。我听后,失望得像掉进了深水潭中。一个县委书记都为难,我这个小学校长就更难了。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很高的了,天空万里无云,到处热烘烘的。大摡十一点左右,亚萍一行从坟地上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又赶忙走过去,等待时机。亚萍坐在一个房间歇凉,和一个长者聊天。县教育局的一个彭领导,也正在抓住机会,要请亚萍为新宁的脐橙代言。“刚才不是给你写了么?”亚萍侧着脸望着我,脱口而出,“我不写!”那语气之坚决,态度之严肃,让我讪讪地站在那儿,一脸无奈。这时,陪同她一起来的那位高个子中年妇女见状,赶忙给我圆场。
邓亚萍为连村小学题写的校名
“亚萍呀,这是你的故乡小学。校长请你题写校名,是希望学校能出更多的你这样的世界名人。亚萍听完,马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好吧,你留张纸给我。我是准备不足,一直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求讨"墨宝"的,就没准备白纸,毛笔之类的东西。亚萍突然向我要纸,我慌乱起来了,正准备离去找纸。旁边的局领导彭领导急中生智,赶忙从自己面前的白纸里抽出两张白纸递给我。我接过纸,双手捧着递给亚萍。亚萍接过纸,顺手对折了两下,就把纸塞进裤袋里。那状况似乎不当回事。我见状,心里着急,也很担心,怕那一张薄薄的白纸难以给她留下记念。但我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悻悻地离开,心里是几分欢喜,几分失望惆怅:薄薄的一张纸塞在裤袋里,她会记得给我写字么。到中午吃饭了,还不见什么动静,我不放心,便派了那个邓老师站在门口守着,盯着。我草草地吃了一口饭,又赶到亚萍呆的地方,见屋里空无一人,知道大事不妙,急切地问那位邓老师说:亚萍在哪?亚萍哪去了。邓老师仍然站在门口,见我一问,边答边走进屋里去找,已不见亚萍的踪影。我们四下打听,原来亚萍一溜人早已随车队上峎泉宾馆休息去了。我长叹一口气,失望地说:盯着盯着,还让亚萍跑了。我垂头丧气回到学校,显得十分颓废。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来到学校,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焦急地等待着,在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我梦想的奇迹出现。大概九点钟右右,我站在学校的空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亚萍那一溜长长的车队,从学校旁边的新梅公路驶向县城,消失在我的眼睛尽头。我莫名地升起一种失望和不安。正在我极度失落的时候,一辆越野三菱小车从公路上驶进学校。车上跳下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小伙,他是县委办杨主任。说完,扬主任把腋下的小皮包的拉链拉开,露出里面一扎暂新的绿色百元钞票。亚萍叮嘱,百分之六十用于改善办学条件,百分之四十慰问老师。不等他的车走远,我高兴得跳起来,大声叫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把杨主任的话学舌了一遍,大家也欣喜若狂跳起来了,一脸的春光荡漾!我就是这样,三番五次地向亚萍讨要墨宝,我的名气也因为和亚萍有关联,名声在外。我不管走到哪,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是亚萍学校的校长。
作者简介:陈 贻 涛 男,笔名一涛。中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爱好文学,八十年代曾有文章在《湖南日报》刋载并获二等奖。现退休赋闲在家,劳作锻炼之余,重拾笔头,写记过往趣事,聊以自娱,偶有文章散见于报刋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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