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堂的影子
记得有一次写复兴中路淡水路口的基督教诸圣堂,我写过这样一句话:教堂是有点神通的。当年的上海虽然号称“远东第一大都市”,但高楼大厦并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高。据说乡下人进城,仰头看国际饭店以至于帽子都掉了,国际饭店其实只有二十四层,在今天的上海算不上什么高楼了。在改革开放之前,有尖顶和钟楼的教堂显得特别巍峨,正所谓“不怒自威”,让人陡然产生神秘感,以至于感觉到“神通”,也就不足为奇了。西藏中路汉口路口的沐恩堂,我曾无数次经过,但事不凑巧,从未进过门,只是隔着西藏中路上的雕花铁门朝里张望过。后来知道这座建筑是由邬达克设计,更有进门“一窥堂奥”的想法。无奈每次路过都是匆匆,和教堂的开放时间无法吻合,这个心愿直到前几天下午才终于实现。那天正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走到汉口路边门,发现门开着,似乎在召唤我进去。怕打扰了教徒的清修,只敢慢步朝里走,却没有人阻拦。于是我拿出相机拍了一下照片,近距离打量了这座著名建筑。
西藏中路316号沐恩堂
(此图来自网络)
关于沐恩堂的历史,知道的朋友很多了,当然我也可以简要再说一说。它原名“慕尔堂”(Moore Memorial Church),再前身是“三一堂”,始建于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原来的地址在法租界郑家木桥(今福建中路延安东路附近)。光绪十三年(1887年),传教士李德在今云南中路汉口路建造“监理会堂”,三年后改名“慕尔堂”,以纪念美国堪萨斯州捐款人慕尔去世的女儿。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原来的教堂占地狭窄不敷使用,于是筹款建造了现在看到的新堂,延请当时著名的建筑师邬达克(Laszlo Hudec)设计。
光绪五年(1879年)的“三一堂”奠基石
慕尔堂建于光绪十三年(1887年)
1936年,慕尔堂钟楼顶上竖起一座5米高的旋转霓虹灯十字架,成为当时上海的一大景观。但慕尔堂的历史到抗日战争爆发后急转直下,大批难民涌入租界,慕尔堂曾作为收容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进入租界,教堂被日军占领,教堂一度成为马厩。
民国时期的慕尔堂
(此图来自网络)
1958年,用美国人命名的“慕尔堂”改名“沐恩堂”,意为沐浴于主恩之中。到1966年,改名以后的沐恩堂自然未能在浩劫中幸免。宗教活动停止,教堂改成南京中学的校舍。关于这段历史了解不多,我在学者金大陆、金光耀先生的一篇对话录中看到这样一段文字,也许可以从中窥见在那个年代沐恩堂的命运。
……北京红卫兵南下兵团中的中学生更厉害。有很多材料都证明他们现场打了人,比较集中的打人事件发 生在三个点上,第一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第二个点是上海外国语学院附中。第三个点是沐恩堂……
……沐恩堂与人民广场遥遥相望,体育宫的上下看 台就变成北京红卫兵南下兵团的总部了,相距沐恩堂就那么三四百米。沐恩堂这个教堂,本来本地红卫兵已进去抄过了。结果,北京红卫兵进去一看怎么这些牧师还 在,他们就把牧师全部关起来,开始是用皮带打,后来用三股电线、六股电线、八股电线、九股电线做成的鞭子打,打得很厉害。一边打还一边问你痛不痛,你说 痛,那么再打,你说不痛,不痛更要打,真是打得遍体鳞伤……
1979年,教堂恢复宗教活动,到八十年代又恢复了钟楼的霓虹灯十字架。2009年沐恩堂经过大修,成为人民广场地区的标志性建筑。从三一堂、慕尔堂到沐恩堂,这座教堂经历了一百多年沧桑的历史,邬达克设计的建筑至今也有整整九十年了。从小乘坐18路电车,经常从沐恩堂门口经过,几十年就这样看着它,前几天却是第一天进去。当天礼堂是有宗教活动的,我因不是教徒,未便进内打扰,就在教堂周围走了走,看了看,感受其独特的氛围。
沐恩堂大门
真理使尔自由
人民广场周围早就盖起了新建筑
沐恩堂更显得庄严肃穆
邬达克在设计时特别注重光效
教堂内部呈现温暖的金色调
因而被称为“黄金教堂”
窗影
黄金般的颜色
这里曾是中学的校舍
细节
符号
慕尔堂奠基石
沐恩堂复堂十周年纪念碑
我拍照一向不会手抖,不知怎么回事,在拍到这张“沐恩堂复堂十周年纪念碑”的碑文时,居然手一抖,拍下了这幅模糊的画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教堂有点神通”吧。碑文中所记载的事情,毕竟是不忍卒读,这张模糊的照片放在这里,算是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一点感想吧。
汉口路边门
从汉口路的边门告别沐恩堂,我到对面乘坐地铁八号线。当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太阳从人民广场斜斜地照过来,沐恩堂钟楼和十字架在对面大楼上留下清晰的倒影。我想从1936年至今,这个倒影就一直存在。隔着一条汉口路,沐恩堂(慕尔堂)的对面曾经是上海著名的四马路会乐里,以及皇后大戏院、一品香旅社……后来又变成高楼大厦、商场影院。这座教堂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那里的熙来攘往、滚滚红尘,每天黄昏的时候,它的倒影投射在对面建筑上,不管你是谁、身处什么时代,只要你驻足观看,总能看得到。
最近我还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