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壮不努力，长大送快递：快递员胡师傅说，胡哥一定要写写我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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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1550）
少壮不努力，长大送快递：快递员胡师傅说，胡哥一定要写写我的艰辛
（一）
2021年元月2日，上午10时，圆通快递员胡燕青来到我的办公室。当天，我在单位值班，顺便发一次快递——山东聊城某中学某班，集体购买我编写的网课资料《360篇分类范文迎中考》，我要赶紧发出去。
新年的阳光，暖暖地晒进办公室。房内暖气很足，胡师傅进来后，感慨地说了句“你这里真暖和”。
我问胡师傅，每天要干多久。他说，每天早上6点出门，7点抵达公司仓库取货，到现在的10点钟，已经在寒冬中奔波了4个小时。
我问他回家时间。他说，晚上6点到家，每天干12个小时。我问他午餐怎么解决。他说，到了中午，就在街头买个煎饼果子，或者去饭馆里凑合吃一顿，然后继续接单、送货。
我跟他开玩笑说，唉，你真是少年不努力，长大送快递。胡师傅笑嘻嘻地问，胡哥，描写我工作艰辛的文章，你还没有写完吗？我说，慢慢来吧，我得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胡师傅很欣赏那一句“少壮不努力，长大送快递”。我还加了一句“少壮学习赖，长大送外卖”。胡师傅闻听后，赶紧说了句“对对对”。他说，我的故事，必须讲给尽量多的孩子们听听。
胡师傅抱走了三个快件，起身离开。我在微信上转账，支付快递费，按照惯例，多给了他两元的跑腿费。此刻，阳光普照，新年的时光安逸祥和。我想，真该写写胡师傅这些年的成长史了。
胡师傅帮我整理快递包裹
我与胡燕青的交往，大约开始于2013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快递，他送快递，我们就认识了。平时，我们在大门口相遇，都是我首先看到他，他则一直忙着拨打手机。我们都姓胡，彼此在感情上觉得比较亲近。
我经常跟他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某一次，他正专心地拨打电话，我从一旁路过，冷不防抱起一个快递件，撒丫子就跑。胡师傅见状，又喊又叫地追过来。一两秒的工夫，他看清楚是我跟他闹，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快递员要忍受很多委屈，稍微服务不到位，就要被客户数落。某一次，我发往青岛客户的快递，因为破损了一个，客户就把全部的快递件都退回来，要求重新发。我接到退货后，好几本网课资料都已经破损，失去出售价值。
遇到这种麻烦事，彼此都是叫苦不迭。实际上，真正的祸首，是快递在分发时，有些员工的动作野蛮，胡抛乱扔。可是，谁也说不清，具体在哪个环节，快递件在分发时出现了问题。
快递公司不愿意赔偿我，就把责任推给了胡师傅。我给快递公司打电话交涉，公司承担了一半儿损失，另一半儿则给了胡师傅。看到胡师傅如此劳累，我干脆免去了他的赔偿。
胡师傅说过，每一块钱挣得都很辛苦。通常是，把一件货送到客户手里，他的提成是7角到一元，每天他不知疲倦地奔跑，一块钱一块钱地挣。全家四口，都靠他的收入来吃饭。
每次胡师傅来我办公室取快递件，我都是趁着贴单子的工夫，跟他聊天，问他几句成长的片段。聊了许多次，终于凑成了他最近20多年的整篇故事。
经胡师傅同意，我拍摄了他的正面照片
（二）
我迄今不知道胡师傅的年龄。他家儿子已经初中毕业，目前在打工，胡师傅应该是个80后。他说过，儿子挣的钱，够他自己花就不错了。算起来，胡师傅应该是近40岁、一双儿女的父亲了。
胡师傅的老家，就在我们原邢台县的羊范镇某村。在村镇上，他上了小学，又读初中。初中毕业后，就游荡社会，做起了打工仔。
胡师傅说，从小到大，自己就没有刻苦学习的意识，上学就等于混时间，该上课就上课，然后写作业。课余时间就是玩耍，等初中毕业了，就不再上学了。
我问他，不上学干嘛呀？胡师傅轻巧地说，打工呗。走出校园后，十四五岁的小胡师傅，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建筑工地。
他说，我去建筑工地搬砖，打小工，晚上就去泡网吧。我问他，想不想当个领班的，或者拜个师傅，学学垒墙砌砖什么的？他摇摇头，没有，就是搬砖，让干什么干什么。
白天在工地上忙碌，到了晚上，十几岁的小胡就去泡网吧，无非就是打游戏，或者QQ聊天。这种生活显得既单调，又很无聊。日子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与此同时，那些考上高中的同龄人，正在刷卷子做题，奔向自己的大学梦。
我不知道小胡在工地上做了多久的搬砖工，后来，尚未成年的胡师傅离开工地，想学一门手艺。很可能，他听从了父母的建议，找到了人生的第二份工作 ——学厨艺，期待将来做一名厨师。
我问他，怎么就没有学成厨师呢？胡师傅的回答是，太辛苦，太屈辱。原来，他进了一家饭店后，并不是像模像样地开始了学菜谱，然后按照分工去炒菜。老板给他安排的第一件活，是刷盘子刷碗。
先不论收入高低，小胡首先感受到了无休止的被歧视。只要有客人就餐，他就不能下班，等着刷盘子刷碗。等到忙完这一切，他的工作还没有停止。此时，饭店里的师傅和其他小工要吃饭，饭罢，他们就把碗筷放到水池里，继续由胡师傅去刷。
唉，并不是所有在饭店打工的小哥都能成为岳云鹏。原来，学厨艺也是一条艰辛的路，你必须卑微地做够了刷碗工，等新的小工接替自己，才有可能距离厨房更近一步。年轻的胡师傅等不了那么急，后来离开了饭店。
我不知道胡师傅闻过多久的饭菜香，只知道，离开饭店后，他就已经成年了。接下来，他给自己找了个更苦的差事，下煤窑，成为一名见不到日头的挖煤工。这是他的第三份工作。
下井挖煤，按照我的理解，如果不考虑劳作之苦，胡师傅应该挣一笔钱吧。胡师傅说，当时，下煤窑收入并不高，满打满算，每月就是一两千元。它的辛苦在于，每天只要一下井，就是12个小时。
每天早上7点下井，在深深的地下，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息，身边就是隆隆响的机器和忙碌着的工友。等出了井，已经是晚上7点。休息12个小时后，第二天早上7点，继续下井，挖煤。
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快乐，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期盼，生活就是下井和挣钱。不知不觉，胡师傅又感到累了，腻了。于是，他告别了煤矿，继续打工挣钱。
胡师傅穿得很厚，这个冬天很受罪
（三）
接下来，胡师傅找了一个很“阳光”的第四份工作，不用那么脏累，也不受歧视。他去了一家羊肉店，去做我们日常涮锅用的羊肉片。
胡师傅交待，当时，我们日常下馆子吃涮锅，咽下去的“羊肉片”，大概率是经由他的手切出来的——只不过，有不少是假羊肉。
胡师傅告诉我，我们在饭店里吃涮锅，羊肉里的油脂是没有问题的，肯定是羊油卷，不过，油脂里掺杂的肉，很可能不是真羊肉，而是牛肉。可怕的是，它还不是真正宰杀的牛肉，而是牛犊肉。至于牛犊的死亡原因，不详。
他的工作，就是把牛犊的肉与羊油卷，混杂起来，冷冻，然后切片。牛犊肉比较细腻，掺杂上羊肉的腥味，就成了貌似纯真的羊肉卷。我问他，据说有的黑心店把鸭子肉与羊油混起来，他有没有这么干。胡师傅说，他没有见过鸭子肉冒充羊肉，他干的，就是把牛犊肉进行加工，做假的羊肉卷。
日子同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胡师傅离开了羊肉店，继续找工作。
我和胡师傅的交流断断续续，他回忆了五六次，才把20多年干了哪些活儿，原原本本地给我讲清楚。
离开羊肉店，胡师傅找到了一个工作——跟着大车跑运输，也就是押车。这是他的第五份工作。彼时，河北到山西之间，有很多大货车跑来跑去运送货物，胡师傅就成了一个小跟班的。
我个人猜想，可能他的父母想让孩子跟着大车司机，学习驾驶技术。遗憾的是，胡师傅迄今也没有拿到驾照，开得最熟练的，是他那辆跑快递的三轮电动车。
我不知道胡师傅在河北与山西之间往返跑了多少趟、押车工干了多久。总之，他很可能觉得这个工作挣钱太少、太累，干脆又改行了。这一次，他离开了家乡，开始追求诗和远方了。
第六份工作，胡师傅竟然去了山东威海，成了一个渔民，跟着雇主，乘船去捕鱼。听到胡师傅成为渔夫，搏击风浪，我就起了兴趣。我问他，这一回，你吃海鲜会非常过瘾吧。
胡师傅笑嘻嘻地说，没有吃多少海鲜，打鱼也不算很累，可问题来了，他晕船——在海上晃悠了一天，上岸后，就头晕目眩，打不起精神了，别说海鲜，即便是山珍海味，都提不起兴趣来。
唉，真无奈。我问胡师傅，干不了渔民，那怎么办啊？我还觉得你活得非常有诗意呢。胡师傅说，海上捕鱼也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既然晕船，没有办法，那就继续改行呗。
接着，年轻的胡师傅又经历了一段刺激的青春时光。
（四）
离开了渔船，胡师傅继续打工。他没有什么特长，只有一身的力气，干脆，他又去了建筑工地。这一次，在异乡山东威海，他再次选择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工钱都是当日结算。他学会了磨洋工，开始混日子。这是他的第七份工作。
不知道干了多久，胡师傅发现，建筑工地上打工还是有点辛苦，这时候，他有了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职业”——打麻将。这小子，离开建筑工地后，玩起了麻将。
看似貌不惊人、又傻又笨的胡师傅，玩起麻将来，却成了一把好手。他说，回忆那一段时光，真的有点离奇。他玩麻将的收入，竟然比在建筑工地上挣到的钱还要多，这让他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这算是胡师傅的第八份工作。
毕竟，靠赌博谋生，不是正经的营生。不知道胡师傅在麻将场上浸泡了多久，总之，胡师傅又回到了家乡，继续找工作。
很快，他又赶上了一个机会。劳动局招募派遣工，去江西南昌工作。胡师傅赶紧去报名，顺利地成为一名劳务工，被派遣到江西南昌的一家玻璃纤维厂。这是他的第九份工作。
这小子去了南昌打工，大约呆了两年多。在远方的玻璃纤维厂具体干什么工作，胡师傅没有给我透露。不过，去南昌打工，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辉煌。他成功地把一个江西姑娘领回家，结婚成家，生了一儿一女。
胡师傅提起自己的婚姻，就露出狡黠而得意的微笑。他说，跟老婆结婚，没有掏一分钱的彩礼，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骗”来一个媳妇。这就令我肃然起敬，要知道，从外地“骗”回一个媳妇，省却了相亲、彩礼等多个环节，他这真是撞了狗屎运。
虽然从江西“骗”回来一个老婆，结了婚，成了家，可是，对胡师傅来说，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得去找一找诗和远方的田野啊。于是，他又去了厂子打工。
胡师傅的第十份工作，是去了我们郊区东面的板厂。所谓板厂，就是那种做三合板的厂子，把木头弄成片，或者粉末状，再经过黏合，做成了新的木板。我猜，当年我们邢台雾霾弥漫，大气污染，就有胡师傅的一份“功劳”。
在板厂，胡师傅负责烧锅炉。彼此，板厂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几乎24小时不停工。胡师傅从早上进厂子，就要不停地干，一干就要12个小时。
确实很累，但自己已经结婚成家，再也不能像年轻和单身时那么任性，为了挣钱，必须不惜体力，埋头苦干。
也许是环保查得严，干了一段时间，板厂停工了，无奈之下的胡师傅又开始寻找第十一份工作。他去了沙河市的玻璃厂，继续打工。这一次，他的工作依然是每天12个小时，不知不觉，也干累了。
干累了，就想转行，干嘛呢？这时，他在大街上看到了快递员。胡师傅说，当时他灵机一动，送快递不错啊，同样是干一天，但是能骑着车子活动啊，大不了就是打打电话，通知客户取件、发件，在工作时间上显得宽松多了。
胡师傅找到了圆通公司，问老板是不是招人。老板说正在招员工，小胡说我来干吧。于是，大约从2013年起，胡师傅就成了圆通的快递员，从次，他的工作稳定了，迄今已经坚持了七八年。这是他的第十二份工作。
（五）
不知不觉，胡师傅在快递员岗位上立稳脚跟。最初，他只是送快递，送得多，提成多，可是，后来他就发现，送快递不如接快递，后者的收益更大。譬如，他每一个快递单号，都是以固定价格从公司买的，可是，客户寄快递时，价格则由他掌握。
他算了一下，自己每天接三五十个单子，往往比机械地给客户送货要轻松多了。这小子就动了脑筋，他雇了一个小伙子，把自己该分发的货，由雇工送到客户那里。
每送一单能提成8角钱，小伙子挣7角，胡师傅提成1角。胡师傅自己跑着接快递活儿。如果客户下的单子是在本地，干脆他就自己去送。
无他，唯手熟耳，胡师傅的收入越来越高。按照他的说法，每月会有四五千元的收入。实际上，我悄悄算了一下，他的活动范围比较广，每天应该有两三百元收入，一个月下来，应该有六七千乃至近万元的收入。
实际上，这一份收入，只能说是比较稳定，要知道，胡师傅是用一己之力，养活整个家庭。老婆没有收入，是家庭主妇，负责接送读一年级的女儿上学。儿子已经初中毕业，学业无成，眼下正重复着胡师傅20多年前的生活。
一年到头，胡师傅的休息时间，大约就是春节前后的十来天。其余350天，都在车轮飞转，接货送货，日复一日。实际上，他比大街上的多数外卖小哥、快递小哥，都幸运一些，毕竟，他在快递行业开始摸清套路，正向一个小老板的层次提升。
如今，胡师傅全家租住在七里河南边的一套经济适用房里，月租是500元。他还没有在市区购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眼瞅着，自己的儿子也在长大，恐怕他家小子很难有“天上掉馅饼”的运气，从外地“诱骗”回一个不用交彩礼的媳妇。
不用羡慕胡师傅的生活，尽管他收入尚可，但依然压力山大。全家人要吃喝穿戴，柴米油盐，将来还要孝敬老人，给儿子成家，恐怕，他的后半生，依然要把自己捆绑在送快递上。
（六）
2020年岁末，我先后在邢台六中和平乡一中做了两场励志演讲。胡师傅听我随口提起此事，很真诚地对我说，胡哥，一定要告诉孩子们，少壮不努力，长大送快递，非常辛苦。
胡师傅任由我拍了自己抱着快递件的照片，当做“反面教材”，用来告诫正在读书的孩子们。
也许，胡师傅的父母对孩子的读书成才，并没有寄予多大的希望，这导致胡师傅浑浑噩噩地浪费了校园的读书时光。
对于没有家庭背景、没有文化氛围的家庭而言，孩子一旦在校园里学无所成，那么，离开校园后，就像胡师傅这样，除了打工，还是打工，无非是换汤不换药地打工。
没有人会告诉一个打工的孩子是不是丢人，但是，打工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打工不是那种机关里的8小时工作者，而是多劳多得，动辄就是12个小时。
不是每一个打工者像胡师傅那样，不知道动了哪根脑筋，就从江西忽悠过来一个媳妇。不过，在我单位的大院里，也有一位饭店的老板，同样打工时，忽悠过一个江西媳妇，当年很漂亮，如今已是半老徐娘。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打工者，在婚姻上，要遭受女方的挑剔，且离不开父母的资助。
身为一个打工仔，用不着跟别人争辩什么“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气生活，我丢人吗”，实际上，连你自己都对现在和将来的生活没有什么憧憬。如果生活只有眼前的苟且，你真的不会拥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挣钱少了，你真是会觉得自己穷得抬不起头来。
如今，胡师傅的儿子在初中毕业后，也在浪迹江湖。至少在我看来，未来很久的一段时光，他会沿袭着爸爸的打工命运。一个孩子，如果在校园里没有奠定社会阶层逆袭的文化积累，却指望着在打工路上柳暗花明又一村，可能性能有多大呢？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殃及后代，是每一个在校园里不努力读书的孩子，无非绕开的宿命。
我祈愿胡师傅把眼下的工作，能够做成一番事业，同时，也想敬告一下读到这篇文章的孩子们，少壮不努力，将来送快递、送外卖时，该是多么的辛苦。
我也想告诫天下的父母们，如果你不想让孩子将来承受胡师傅这样的困苦，那就让孩子读书时苦一些、累一些。很多人只是告诉你“不要泯灭孩子的天性”“让孩子快乐成长”，很少有人告诉你，教育其实就是用来分层的，不努力，永远在底层。
孩子们，不要觉得自己在校园里输掉了竞争，走出校园后，就会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等着自己。记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些“皆下品”的行业，即使你做到了状元又怎么样？譬如，胡师傅就是我们这条顺德路的快递状元，他依然那么累。
向胡师傅致敬，感谢他以现身说法，把自己生活的艰辛，当做这篇文章的素材。
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让我们每一个孩子的付出，都放到校园里的时光吧。不努力，永远在底层；校园里不努力的人，在成长过程钟，上苍会想法设法地折磨你，让你感受到“老大徒伤悲”的苍凉和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