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梁玉东 /故乡的云

西南作家·散文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故   乡   的   云

梁玉东 (四川)

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倒。故土的俗语一针见血地道破了血缘亲情的最终归宿。随着繁衍的扩张,亲情的浓血渐渐变成了淡水,又慢慢消失在遥远之处,仅给人留下如高天微云般的回忆。

外婆家的阁楼

外婆家的院子很漂亮,很大套的穿斗四合院,坐北朝南,一个长方形的青石板大院坝。院中住有四户人家,三家田姓,一家侯姓。有高大的楼门,踏出楼门,再下三步台阶,就是一个大园子,一条小石板路直通到河边,临河的土坷上是几大丛老家盛产的慈竹,既高大又茂密。

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都会从这几丛竹子旁经过,跨过楼门的门槛,在经过院坝时总会遇见长辈们,会在大人的介绍下喊科舅舅、科舅母,培舅舅、培舅母,当然,他们是隔房的,我的亲舅舅只有一个。后来,当自已年龄大些时,反以招呼人为羞耻,就不再从楼门进入,更不愿从院坝中经过。大多时候,就从外婆家的那扇小后门悄悄进入。不过,最终还是会被长辈们发现,并且他们还会故意来逗你,规规矩矩地叫上一通舅舅、舅母就成了必须补做的功课。

和外婆家相距并不远,不会超过十里路,因为父亲将读书看得紧要,从不轻易让我们几姊妹走人户,因此去外婆家的次数很少。正因如此,每次去后外婆格外喜爱,她总是会炕上一大碗软煎饼,炒得油汪汪的,有时还会埋上许多油渣子。当大口吞咽软煎饼时,外婆会坐到身旁,一边做些杂活,一边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当你吃得直打油嗝时,外婆还会笑抿抿地问,二娃,够不?我鼓着眼,努力咽着口中的煎饼,拼命点头。外婆开心地笑起来,就迈着双小脚又去洗碗了。

外婆家在院子的东北角,一共有四间屋和一个阁楼。 去外婆家,一般都是来去匆匆,即使是中午去,下午也会回家,很少在外婆家过夜,并且从小在父母严格管教下,很拘谨小心,外婆家的阁楼我一直没见识过。

有一年腊月,外婆要过六十大寿,我有幸去做客朝贺,并且在外婆家住了一宿。那天天气很冷,天上飘着小雪。外婆共养了六女一儿,可算得上枝繁叶茂了。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基本回来了,真可谓欢聚一堂。姨父们欢快地吃着酒,我父亲是从不喝酒的人,那晚也喝了,还和陈家姨父、肖家姨父打起跳来。外婆和她的女儿们早就坐在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摆着些我怎么也听不懂的龙门阵。

当姨父们打闹结束,舅母和姨娘们把锅碗洗涮停当后,我就被舅舅领上阁楼去睡觉了。

出转角屋的高门槛,登上东厢房外街檐边有十多步的宽宽胡梯,其实我家也有这样的胡梯,却是在睡觉的正房里,就在床的旁边,和外婆家的胡梯相比是既窄又小了。舅舅推开单扇的小门,将放在柜子上的油灯点燃,嘱咐了几句,就关上门下楼去了。借着昏黄油灯的微光,细细打量起这间小阁楼。它比我家正房上的阁楼要高些许,因此可以搭床铺。我认为从外开门就比我家的好,有门有窗,屋顶上也有好几匹亮瓦,光线比我家阁楼好多了,也透气,并且不占厢房的面积。

吹熄油灯,静静躺在床上,想起母亲讲过的她住在阁楼的往事,我久久不能入睡,而身边的发俊表弟早已入了梦乡,还伴有细微的鼾声。

大表哥的婚礼

大表哥是二姨娘家的老大,中等身材,长得颇为文静。二姨娘原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后来小儿子不幸掉入粪池而夭折。

记得二姨娘的小儿子鸿娃出事是在一个秋天,消息传到我家已是下午,母亲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去。等第二天回来,母亲一脸悲伤,就一个劲儿地说,你们的二孃可能怄疯了,你们的二孃可能怄疯了……

二姨娘慢慢好了起来,但她已不是从前的二姨娘了。从前的二姨娘,可是远近闻名的能干人。能说会道,是出名的媒人和支客师,哪家有大事,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修房立屋,甚或是家中解决分歧,都会去请她帮忙。她嫁去王家时,王家还很贫穷,但在她的里外操持下,没过几年就成了殷实富庶之家,房子重新培修一新,每年要杀两头肥猪,家里装有两年陈粮,大表哥和琼表姐是我们众表姊妹中穿戴最讲究的。

经过这次变故,二姨娘变得有些颠三倒四了。有时在场上见到我,她就会拉着我说,老大,好久到二孃家来耍哈,我好久都没见到过梁家的老大了哟。害得我一脸茫然,赶紧跑掉。回到家告诉母亲,母亲就是一顿的唏嘘。

但也就是这次变故后,大表哥就成了大队的赤脚医生,据母亲说,二姨娘家可很费了些手脚。记得有一次母亲病得很厉害,躺在床上直打摆子,我飞快地跑去大队医疗点请大表哥。当时的医疗点设在上河里的一个撮箕口的大院子中,当我气喘吁吁跑到时,他正悠闲地在满是中药味的房子里读着《七侠五义》,旁边坐着个中年人,穿着个白大褂,正是他的师傅,一个传说用手术刀削桃子吃,而又治好了癌症病人的传奇人物。待我语无伦次地讲完母亲的情况,大表哥二话没说就背上出诊药箱,急急忙忙地跟我走了。

大表哥很快就与同队的向姓姑娘订婚了。当母亲向我们说起这事时,我和我哥异口同声地说,认得。因为同在上河里的村小读过书,她比我哥高两级,一个漂亮但厉害的姑娘。

大表哥在订婚的当年冬天结婚了。按故乡的风俗,女家坐夜,男家当天。早早地,二姨娘就发出邀请,全家都要赴宴。二姨娘是要面子的人,大表哥的酒席定会风光招摇,二姨娘讲的是酒席要整鸡、整鸭、整鱼,十大碗全席宴,汤水菜不算在内。我家送上的贺礼是一斗粮,一只七斤多重的芦花大红公鸡。至今记得,那红公鸡是我母亲专为大表哥的婚礼喂养的,长得又肥又壮,抱住它时,还差点把我摔了个大跟斗。

大表哥的婚礼的确排场,前来祝贺的人很多,据母亲回来说,差不多有七八十席。那时坐席是要排轮子的,当时王家院子的青石板大院坝中搭有十张桌子,人们为坐席,还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我们读书郎是安排坐第一轮的。记得当时和叧外几位大人安排在一起,还兴奋地和他们喝了几杯酒。不等下席,就晕乎起来,等踏上去上学的路,一阵小跑,飘飘然,简直有如飞仙一般。

二姨娘为大表哥置办的酒宴是赛过了几山几岭,她光彩无比;大表哥也娶回了一位天仙似的俏妹子,他笑容灿烂。但二姨娘的苦日子也就此开始了,大表哥的苦恼和狼狈也接踵而至了。

大表哥,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走南闯北的三表妹

四姨娘家的三表妹长得极像姨父,大眼睛,厚嘴皮,高挺的鼻梁,两腮微鼓。只是姨父性情平和,曾作过队长,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板有眼。但三表妹说起话来如急风骤雨,特别是总爱在家里充老大,把家中唯一的儿子一一我的克军表弟当下饭菜。

读大学放暑假的日子特别闲,在乡中心校代课的昌林表兄也放假了,于是和克军表弟约好一起去冯家滩炸鱼。那时还没禁渔之说,从外婆院子旁流过的小河,也一样从我们三位门前流过,那条小河鱼类丰富:有王八,天一热就会三三两两地爬到石板上晒壳;有鳜鱼,我们叫它刺龙包,还有一顺口溜称赞其味美,"鲢鱼头,鲤鱼腰,好吃不过刺龙包。"还有黄腊丁,一张大嘴,长须,特贪吃,在涨水时,把挂有蚯蚓的钓一放下,它立即上钩,且会将钓吞到喉管处,給取钓陡添麻烦;还有青包鱼……

在吃过嫩玉米面馍馍和腊肉熬丝瓜、豇豆的午饭后,就开始行动了,当到达目的地后,左等右等却不见克军表弟。无奈,去到他家屋后的蕃茄地中潜伏,昌林表兄吹响三声口哨,约莫十分钟,赤着上身的小老弟顶着一头卷发,弓着身子做贼似地溜来说,莫法了,三姐发现了,正理麻我。在既埋怨又理解中,我和昌林表兄悻悻而去。

其实,这时的三表妹已经在场上租了间门面开始故生意了。既裁剪衣服,还兼卖时装,还机织春秋冬季毛衣,辛勤得如一只工蜂。母亲经常在我们面前夸赞她,这个老三,读书不行,做生意能干,你们四孃真有福气。

很快地,她就不满足在小小的乡场忙碌了。就在我参加工作不久的一天,突然接到了她的一封来自深圳的信,信中说,二哥,听幺孃说你教书的日子过得拮据,我给你寄点T恤来,只收成本价。我还在犹豫中,八十件花花绿绿的棉质丅恤已寄到我的面前。我一书生,当然不懂生意之道,东推销,西送人,最后只销出了二十来件。万般无奈,只得物归原主。到现在我都还在想,当她收到退件时定会笑话"书中自有千钟粟“之说吧。

日子在平淡无奇中慢慢流逝,有一天,母亲突然对我说,四孃家老三去北京了,在河北买了房子,一是照顾女儿上大学,二是和几姊妹一起照顾四孃。

能干的三表妹,听说你兼着几家小公司的会计,你是啥时学会做会计的?你真够拼的,你累吗?

往事历历,人物鲜活。有如手持一把苎麻,需将细小的丝缕揉搓成圆润的麻线,用针针细工纳做绵软的千层布底,再做成精致的绣花布鞋去丈量长长的人生生活。但我却总感力不从心,纳成的鞋底是那般稀疏,做成的花鞋是那般粗陋。

岁月悠悠,情深意重。我又仿佛置身在故乡的小河中,站在那叶渔舟上,于夕照黄昏时,正撒下那张小小的旋网。虽荡碎了波光,揉烂了水中的微云,怎么也拉不住滔滔的流水和顺流而去的溪鱼,但也撒下了我的无限期许……

作者简介:

梁玉东,中学教师,热爱诗词,有作品在各类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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