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张晶作品

我以为的父爱

张晶（山西）

前天是周末，父亲与我视频，询问我生活、工作近况，孩子怎么样，在学校学了些什么，有没有捣乱之类的。在视频里，我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以及佝偻的身躯，这已经充分说明：他老了，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重现。在我的印象当中，父亲一直是严肃的。更准确来说，是霸道、不近人情的。爱发脾气，吹毛求疵，口无遮拦，似乎好些形容缺点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父亲出生于1957年，一米七六的个子，从他年轻时的照片来看，也是身材魁梧、英气逼人。人们都说父爱如山。但是，沉默、内敛、深沉，这些词都不属于父亲。他总是强调他认为对的理论，或者把他心中的真理说了一遍又一遍。比如：他喜欢说，他是毛主席年代的人，毛泽东思想是他一生追随的信仰。相反，他对不喜欢的事物总会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又比如：他看不惯年轻人的打扮，即使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会评头论足半天，让人不舒服。

我八岁跟着父母到县城上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写作文。我依稀记得作文的题目是《暑假中的一件事》。放学回家，我坐在床边苦思冥想，不知道怎么写。父亲下班回来，他向我述说了种种，我的灵感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一样，被激发出来了。就这样，在父亲的引导下，我写了第一篇记叙文，大约三百字。内容大概是假期住在姥姥家，怎样帮姥姥干活儿。没有想到的是，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了这篇作文，我还为此得了小红花。从此，我喜欢上了语文课，喜欢上了写作文。

四年级有一次期末考试，我的数学没有考好。回家的时候，不敢把卷子拿出来，老师却要求家长在卷子上面签字。所以，第二天去学校，我没有改正错题，也没有家长的签字。班主任叫了家长，父亲去了。我站在教室门口，父亲和老师也都站在旁边，老师还没有开口说话，父亲就狠狠在我的肩膀上捣了一拳，我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磕到了教室的门上，班里的同学立刻哄堂大笑起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挨打，又被同学取笑，所以事到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我与父亲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膜。

有一年放寒假，我去了大姨家小住。眼瞅着年关将至，父亲去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回去。他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三楼拖到一楼，但还是没能把我带回去。我倔强地等到了母亲把我接回去。从此以后，我得出一个结论：父亲不爱我，我对父亲的“恨意”也逐渐“培养”起来。尤其是他与母亲吵架的时候，其实小孩子也不懂得大人每天在吵什么，但是就是特别反感，特别惊恐。所以，我就喜欢躲清静。躲到姥姥家，在这里没有人会吵架。

光阴似水，我上了初中，我们家在县城买了房子，父亲也随之下岗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坏。很小的一件事情，都能激起他的怒火。下岗后，父亲到另一个县城的矿上干活儿，一个月回家一次。一回家，父亲就开始挑三拣四，饭咸了淡了，稍微有点不顺心，他就开始唠叨、动怒。然后，过不了多久，父母就吵起来了。我希望父亲永远不要回家！我已经进入了叛逆期，对父亲更是毫无一丝好感。我感觉他不在家的时候，日子骤然清静了许多。记得他还特意去了一趟青岛，给我买回一条紫色的珍珠项链。但是我丝毫不买账，背着他的面，把那条项链摔得七零八落。我的脑海里，全是愤怒，满满的恨意。

上高中的时候，我在学校住校，半个月回一次家。有一次父亲去学校看我，给了我50元零钱。我却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啪”的一声，把钱打飞在地上，父亲吃惊地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迅速“逃”回了宿舍，大声哭了起来。我的“恨”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上大学的时候，系里要填写家庭关系，我故意把父亲名字写错。有谁会知道呢？我暗自窃喜。一种报复后的深深满足感。后来母亲也下岗，在县城又找了一份工作。我所有学费几乎都是母亲出的。我不要父亲的钱，父亲在我的心里，俨然只是一个代名词了。

春去春又来，转眼间我要大学毕业了。父母亲回老家的露天矿开了小卖部。母亲依然为这个家全心操持着，为我们做饭洗衣，伺候一家人。我觉得还是母亲好！父亲只是到城里进货，回来点货，卖东西。他依然还是那样，给顾客多找了钱，会发火；顾客多得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发火。我开始明目张胆跟他顶嘴了，极力维护母亲。但更多时候，我心里还是怕他。直到有一天，我参加工作，有了工资，觉得自己刹那间不用依靠大人了。我开始变得肆无忌惮，开始指责他！由偷偷恨他变为光明正大跟他对着干。他告诉我不要乱花钱，我偏不！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花光买了衣服，一分不剩；他让我回家帮忙卖东西，我就在外面逛街不回家。有一次，我卖东西算错了账，他说了我几句，我开始跟他顶嘴。他仰起来了手，想要打我。我立刻冲到他面前，下意识踮起了脚尖，拽住了他的手，用力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像极了当年的我，惊愕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我当时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但我就是装作怒气冲冲、神气活现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胜利的斗士。

直到有一天，姑姑去世了。出殡那天，父亲趴在棺木上，哭得像个孩子。我只有一个姑姑，父亲只有一个姐姐。姑姑生前比较苦，得了急病没有来得及好好治疗。那天的雨似乎也在哭泣，但我没想到父亲也会这样痛哭。母亲和我也在哭，我们只是小声抽泣。父亲的样子让我有些惊讶！

姑姑去世后，我明显感觉父亲的精神状态很久没有缓过来。有一次，我回父母家吃饭。父亲却无意说起，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年正月去姥姥家，他都用自行车载着我。我的小手、小脚都冻得通红，他把围巾解下来，包住我的双手，然后又裹住我的双脚。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些愕然！真的没有想到，父亲也曾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姥姥家。只是当时太小了，一切都不记得了。曾几何时，我羡慕班里的一位女同学，羡慕她的父亲为她梳羊角辫，羡慕她的父亲用自行车载着她上学、放学。我似乎感到心里的某些东西在慢慢融解。

母亲有一次跟我说起：“你爸脾气不好，是个直性子。不管怎样，他还是为这个家付出很多的。他下岗后，承包过柜台、去煤矿干过活、买大车跑过运输。你上大学的学费，他给了我，我再给你打卡里，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他知道你性格倔。”

两年前，我跟父母说要贷款买房子。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居然同意了！他一直很节俭，所以一直告诉我不要乱花钱。买房子是大事，我贷款还差些钱，他说要给我四万块钱。儿时的种种又涌上心头，我不想要他的钱。我知道他退休一个月三千多，一般除了家里的开销，他也不会买其他东西。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要给我钱！母亲说：“你爸开窍了。”最终，父亲偷偷把钱给了母亲，让母亲告诉我：是母亲自己攒的钱。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为了帮我还贷款，又不想让弟弟弟媳有太多顾虑，到县城的一个饭店打工。

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单位一楼大厅等他，神秘兮兮的。尽管孩子出生后，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我心里对他还是有隔阂。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万五。他对我说，他又攒了一万五，让我先把这些钱还上。他说我花钱大手大脚，要改掉这个毛病。他还说，他是毛主席那个年代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干工作，不能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单位。又开始说教了，只是我发现父亲已经不是那般蛮横了，我发现他的假牙在他说话的时候也随着嘴唇微微晃动。他甚至还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要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孩子。我的心底涌起了一阵暖流。甚至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角色正在转换。他想孩子了，小心翼翼地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带孩子回家吃饭？说是姥姥想孩子了。我回家的时候，他说话处处小心，生怕哪句话没有说对，就像儿时的我一样。吃完饭后，他又会讲一堆大道理。他知道我爱好写作，现在不在办公室工作了，还嘱咐我一定要坚持写下去，不要懒惰。突然间，我意识到：我也是母亲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吼孩子，过后就会万般后悔！我不知道父亲现在有没有后悔过年轻时候的自己，我是后悔了。其实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很任性，为人父母，才能真正理解作为父母的含义。

原来，父亲一直都是爱我的呀！

【作者简介】张晶，女，出生于1984年，中共党员，山西省昔阳县人，县作家协会成员。在《中国农村金融》发表人物纪实《无悔人生》、《吉林申花》发表散文《问情》、山西经济网发表纪实文章《昔阳农商银行：不忘初心话改制 牢记使命谋发展》、当代作家网站发表散文《朋友》、《母亲的幸福》、《相暖相伴一生情》、《松子岭游记》，《虎头山》发表《蓦然回首，竟在云深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