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在延安,范超指对手机创作《参观路遥文学馆》《在路遥墓前》
在路遥文学馆
文/范超
依山而建的延安大学窑洞宾馆很是驰名。夏日黄昏一场透雨后,黄土被润洗的异常新鲜,看去质感如油画。藏在右边最下角的路遥文学馆,正是题词和注脚,以及印章,稳稳落定一幅大作品,也安妥着有缘前来参观者的灵魂。
留校女生帮我开了馆门。一见故人,我倒成了解说员,讲熟悉的旧照,讲珍藏的版本,讲自我的理解。中途进过几个外省人,唏嘘不已的问我先生生前是不是潇洒不羁,我说是英雄困顿不自由、壮士波折不展拓。他们终究不太清楚,但是能抽出五分钟一拜,已足见敬仰之心。他们同我一样,都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我甚至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庞。我好像也不曾有意识去看。但我想,先生应该是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不会放过每一个映入自己眼帘和穿过耳际的普通人的故事。事实证明,我们前半生的故事似乎只有他懂,但是,永不完整是故事的天命,故事被遗憾的告知,它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先生了。起码我这混沌莫名的后半生是看不到了。我看着他定格在仅有的空间里借阳光晒自己那无法自拔的苦痛。他借衣服拍照,他借路费领奖。但是他终究不能再向宿命借来五十年。但是啊,他却把他的短暂一生和博大思想无偿借阅给了千千万万后来的年轻人,与他们的底色本心山鸣谷应着,激励着他们即就此世不得不遍尝无奈,依然不能须臾放弃前进进。
他似乎离开的好久了。我似乎也无法更加深入的了解他为何那般电光火速和不吝挣命。只是而今,当我也逐渐活到了这个年纪,一事无成,两袖清空。不得不和芸芸众生发出同样的感慨,没有办法,苍天并没有选中我们,人世也并未看重汝等。一个时代总会催生他的代言人,因之也便放任他狂飙冲突,翻江倒海,助他完成了一桩大事情便放手,由他一气苍茫,霹雳啪啦,撒缰奔去。而你我随波看客,终究会裹挟掩盖在他们激起的尘花里,虚化消散于无形。想到这些偶或会觉着悲催、苍凉、惊悚,但是转念,能和如许几百年才能奔腾一个的人物同世,能看到能感知,或者更能对面,谁又能说,不是上苍赐予我们的一份可资减除大孤独冲淡大寂寞的大福运呢?!
出来回望,才觉得这个馆是有些太小了,和先生的体量不匹配。在这片庄严国土上,应该有他更大更多的纪念地。但是好像,也不须苛求,只恐如此一折腾,又违背了先生的本意。且不用担心罢,忽视者终究会被忽视。更要庆幸呢,终究,还是有此方寸之地寄情,当感谢民间为之辛苦建构的有心人。
这个馆的承载也是太重了,谦卑的伏于山脚最低处。不过那样深厚的负重,倒恰象征了先生的平生劳累。煎熬急剧崩裂的身后亦不得轻易解脱。
而这个馆建在延安大学,也真是太好了。当然不仅仅因为此处是先生的母校,不仅仅因为先生曾多次感念这里是足以慰藉他的温暖的摇篮~唯有先生,可以不断延续,可以恒久伟大,他的真诚吐露,可以使人安心,可以让人长学常新。此般定念也正是我留在馆里的敬题所示:平凡世界,永远路遥!看似没有获得庸常的现世福利反而更加倍的使他得到了最纯粹的现世报答。即便很多很多年后,人们都会提到他,并由他而想起与他关联的,那些上上下下的人事。并一遍遍向着荆棘前途与坎坷后路,发出无声的警示。
离开文学圣地,再次投身喧嚣的市声中。我忽然感慨:看这个无聊的人生。儿子马上接住:错了老爸,这可是平凡的世界啊!
范超指对手机,2017年7月末匆匆草写于参观后
在路遥墓前
文/范超
去延大文汇山拜谒路遥墓,大礼堂后面蜿蜒向上的小道最值得一攀。倘下过雨,又不大,曲折情状更是到位。我去时正逢着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是妻与我,年届中岁,满腔文艺情怀未泯。山路泥泞倒还不至于,崎岖不平确是,恰符合着“路遥”二字的本来意象,窄而小,漫而长,谨慎登至水泥路处,刚好暗寓成全了沟道与外界的交接,马力未见得测出,迎面破窑前倒见了六只嚼草的骡子,生生瞪我,大气不出。
再拾阶往上,沿途山花绽放,松柏苍翠,核栆青结。从一个黄绿相间的仰角开口看过去,先生就长眠在一块平台上。墓为石裹圆筑,待我双手合十绕一周,奇迹般地竟发现冢上嵌有两枚藏语祥符。墓后砌墙为围屛,左侧顶部是耕牛图,右边横题先生铭语: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先生的雕像略显文气,未能显出虎势,若用那张手插发际挠头照以及吞云吐雾照似乎更彰苦寂和酷极,当然现在这样的呈现最易被接受,如果他自然老去,于今也才七十开外,当是如此进一步的模样,威严中透出慈祥。
我折松枝,双手举过头顶,弯腰恭拜,又三叩首后敬献于先生面前。等到平身,山是先生,先生是山,刹那合二为一。心想先生能写出那般鸿篇巨制,是先生本就携带着那样的十万雄兵百态人样而来呀,其中的花草树木,鸟虫禽兽,包罗万有,聚散悠游,全在掌中啊。
先生居处少尘埃,天管打扫地管栽。他实在是天生地养的人物啊。细数那些存世留史的作品名字,无不是玄机微妙啊!他真的是带着使命而来,激荡这人生,审视这平凡的世界,在无比困难的日子里,演绎过惊心动魄的一幕后,像一片早早泛黄的叶子,竟然那么快,就在秋风中飘落了?!决绝的,让你怎么也想不到……
天意从来高难问,又何须问个明白呢?
我徘徊树下,虔诚而拜,肃立而瞻。山风一时大吹,苍云从速奔走,细雨知情的飘洒涓滴,氛围虽则清寂,于我等却是温暖心扉。我等生晚,未能见先生真容,听先生原声,有机缘到此,就想着能多陪先生一会儿,听先生讲述孤独多年的感受,顺着先生的目光,观察这片城乡母土新异的变化,好像什么都说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终于,终于天色向晚,我们不得不走了,于是再深施一礼,和先生再见。转下平台,回身挥手作别。
下山的路,全为水泥铺就,据传为潘石屹捐修,地产大亨永敬文学大师,多么一例有趣味的象征。半山老楼二层上,有三五老人,枯坐呆视,路遇一二农夫或者校工,亦是木然以对,或有语义,不知所云。一座城池里,人间烟火味又层叠浓了,而山的轮廓渐渐深隐。我们朝着墓木的方位,躬身再拜。敬请先生好好安息此山中吧,人间自是有情痴,尘世几回伤往事,从此迷蒙有知处……
范超指对手机,2017年7月末临屏匆匆小纪
范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青联委员。陕西当代杰出的青年诗人、散文家、地域文史专家、文化产业践行者。2007年至今,先后出版《范超散文》 《曲江记》 《故乡空远》等专著50本,作品入编《年度中国最佳散文选》《中学语文课外读本》等百余种选本。作品相继获全国孙犁散文奖、全国鲁藜诗歌奖、全国十月散文奖、中国报人散文奖、陕西柳青文学奖等30余项。其中,散文集《土天堂》获全国第四届冰心散文奖,入围全国第六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