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夫专栏◎在成吉思汗陵遭遇暴雨
著名作家厚夫授权 专栏
在成吉思汗陵遭遇暴雨
这里是鄂尔多斯高原。
能量充沛的阳光遍舔着每一片草地。那水分过分蒸发而泛着碱花子的地面上,闷热的空气中飘浮着灰蒙蒙的尘埃,一直伸展到天和地的相接处。风是一丝也没有的。旷野里游弋的牛群、羊群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只是隐约可嗅的羊膻腥味和牲畜的粪味,时时提醒你是处在高原的某个角落。
这时,远远望去,成吉思汗陵宛然一只天宇中翱翔的苍鹰,在天幕上盘旋了良久,然后一头扎下来,休栖在那块荒凉的高地,在岁月风尘中雕塑成一尊硕大的化石;又如一条长期航行的大船,在它疲惫之时,悄悄地泊回了大漠的岸头。它瑰丽而醒目,撩起你的想象之翅,引逗着你进入一个非凡的空间。它是一面招人的旗帜,消解着你的疲惫、烦闷和饥饿……
这是成吉思汗的魅力!
成吉思汗,这个令每个男人都热血沸腾的名字,它穿透几个世纪的风云,完全彻底地征服了我的心灵。在记忆的深厚的储备里,我总是千方百计地幻想着他的丰功伟业:他是如何诀别童年的屈辱和苦难,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踏出作为男人的雄风;他又是如何成为蒙古这个北方少数民族的领袖,带领他的马队开疆拓土,驰骋在中国中原沃土,席卷了亚欧大陆,建立起人类历史上疆域最大的帝国,为波澜壮阔的人类文明史写下了十分精彩的篇章;他又是如何戎马倥偬,辗转征战,以致积劳成疾,在西征的马背上面向东方投下一丝深情的目光,然后含笑而去……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为这种能获得心灵感应的长途奔波,我是沿着西包线溯源追流,为寻找成吉思汗不灭的灵魂而来,强忍着烈日的酷热剥蚀着我的肌肤,但我的热情不减。
一路上,我是认真地咀嚼着古往今来的达官显贵对死亡归宿这个永恒命题的真诚选择取向。秦始皇是那样苦心孤诣,像创立他的大秦帝国那样精心地选用能工巧匠制造着他的坟墓,几十载春秋冷热终于引来了一场滚滚狼烟,招致了他的王朝的彻底毁灭;一代枭雄曹操,亲自设计自己的七十二疑冢,绞尽脑汁用最后的智慧来施展多端的诡计;慈禧太后为自己的升天大兴土木,耗费举国财力,建造了天堂一般的陵寝,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招来盗贼贪婪的黑手,以致暴尸天下,其情形可悲可惨!而成吉思汗,这个名叫铁木真的伟人,他没有择风选水,只是在鄂尔多斯的旷野之上,选一荆棘丛生的荒天僻壤,点一堆篝火,让他的骨烬肥沃高原上的土地,让他的生命在古老的高地上延续着、繁衍着,滋润着高原上那嘹亮的牧歌……
此刻,我伫立在一片旷野上,任阳光的蛮横无理,搜敛着我的无比热情和欲望。
我知道,在令人绝望的背景之上,便是无限神奇的景致,它是专为我而设计的,需要屏心静气地等待。一场暴雨,正要在我的心中酝酿,它该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场景,一场壮怀激烈的行动,因为我站立在成吉思汗的影子里。
于是,当目光坚定地投向北方的地平线时,我竟发现这种吻合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序幕就这样徐徐拉开,转眼间飘游在各地的云团迅速聚拢着、集结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它们。草原深处的那些亦牧亦兵的蒙古骑手们,一律的乌黑、铁青,面目冷峻,手执着明晃晃的大刀片,铺天盖地地杀将过来。面前像那牧羊犬一般的风,狂吠着,卷起狂尘浩浩荡荡。这是成吉思汗的马队们踏起的风云,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师征战。雷鸣电闪,击鼓鸣笛,推波助澜,在草原的一端摆阵布战。我看到高原上那股彪悍之风是如何践踏着恐惧和死亡的。
就在游人们尖叫着纷纷逃遁,选择合适的庇护所的时候,铜钱般的雨点砸了下来,噼里啪啦,落地有声。接着是金戈铁马的厮杀声、马啸声交汇在一起。雨幕迅速地涌了过来,占领了前方的位置,又一重重似一重,推进着、扫荡着高原的整个角落。天空低垂而狰狞,覆盖着人的呼吸。高处那边醒目的成吉思汗陵淹没在恣肆的暴雨里,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在无数的雨矢中穿行,恰似置身刀光剑影的浴血场面,领略着成吉思汗的风采,在亘古的荒原上,接受着生命迅捷雄风的洗礼。我知道,暴雨过后仍是阳光,但它多彩而多情,在无所不及的领域里纵横决荡,无须娇媚和修饰……
成吉思汗陵,我与暴雨邂逅。
《走过陕北》是有关陕北人文、历史的散文随笔集,在这本对陕北具有典型意义的故迹寻访并与之倾心对话的散文集中,作者以现代人的眼光,对陕北有代表意义的地域或文物触景生情,讲述历史,倾诉情怀,用睿智的思考与优美的文字加以记录,被誉为“黄土地上的壮丽诗篇,人文赤子的深情恋歌”。
厚夫本名梁向阳,陕西延川人,系延安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路遥传》《当代散文流变研究》《心灵的边际》《边缘的批评》《行走的风景》等多部著作,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表彰奖、柳青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多项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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