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的情就别调了。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1
宁眉看着远处的夕阳,她想阳光是一层一层地退,最后才退上楼顶的,有些恋恋不舍,她想,它在等谁呢。这是一天之中少有的安静时刻,站牌下那些暮气的脸在此刻看上去都很柔和。
宁眉刚从家里出来,她要和朋友去K歌。
一个瘦高男人推着婴儿车走进宁眉的视线,忧郁的脸,挂在胸前的奶瓶。她脸上有了笑意,原来奶爸是这样的。
婴儿车慢慢地近了,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孩仰面躺着,突然,他朝她笑了一下,干净的,明快的,没有牙齿的,就那样一笑。
宁眉心里一软,一疼,谁家的小小人儿啊,突然地,她就欠了他一个微笑。
那时宁眉有些多愁善感,女子多愁善感有两个时期,一个在青春期,一个在恋爱时。宁眉属于后者。
三天前,男友林肯获得了绿卡成为美国人之后,在MSN上给她发来一首诗: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向神佛打听我一生的出处/而我呀我是疼在谁心头的一抔尘土/一尊佛祖,两世糊涂/来世的你呀/如何把今生的我一眼认出
没来由地她喜欢上了这首诗。
就在那个黄昏,宁眉再一次想起这首诗。她想她欠那个婴孩一个微笑,这样的微笑她没有了,所以,来世她是婴孩的时候,一定认出刚刚那个婴孩,把微笑还给他。
那是个意味深长的黄昏。
2
一个慵散的中午,她从浴缸里出来,看一下镜子,有一刹那的惊艳,丰满的流畅的精致的身体,她发现那件她最喜欢的白色内衣有些旧了,那还是林肯送的。林肯喜欢白色。她立刻决定去买内衣,她要明目张胆地爱自己,还有,林肯准备近期回来。
总是一些细微的偶然。在她家附近的商场,宁眉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挂个奶瓶的男子,这一次,他在婴儿柜台前,正从服务员的手里接过许多奶嘴,举在眼前端详着,他要比较那个最合适。而那个婴孩在推车里睡着了,脸上有细细密密的笑意。
宁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他禁不住服务员的热情,买下十个,嘴里含着的一个也不拿下来,很滑稽。这时,睡着婴孩突然铺天盖地哭了起来,男子把他抱在怀里,旁若无人地边跳边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但他依然没有让婴孩停止哭泣,宁眉走近了他,从他手里接过婴孩。其实,她也没有经验,她想至少她抱着孩子,他可以推着车子离开了。
奇妙的是婴孩一到她怀里就没哭了,脸贴着她的胸,再一次笑了,然后就像小猪觅食一样地忘情地寻找。
这让宁眉很难堪,好在,他们已经走出商场了。
那男子道了谢,她把婴孩交给他,婴孩再一次哭了。于是她就抱着,他就推车,在那个午后走过一条街,场面看起来温婉动人。
原来他们只是隔了一条街。站在楼梯口,男子再一次道了谢,他说他叫陈列。他接过了孩子说,果儿,别哭,谢谢阿姨。这个叫果儿的婴孩哪管这些,只是哭,哭得鼻子眼睛挤一起了。
宁眉又抱回了孩子,她说,要不,我把他送回家吧?我还欠了他一个微笑呢。
3
那是一个漂亮女人,挂在墙上,相框的周围缀着小白花。宁眉的心再一次疼了,她两次都没有看见果儿的妈妈,原来她在这里。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她还是一个陌生人,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她欠果儿一个微笑。
也许是哭累了,果儿在她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陈列铺好小床,她把果儿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床上放着很多过了塑的相片,都是墙上那个女子的。
坐在客厅里,宁眉有些手足无措,她感觉走进了一个故事。
陈列冲了咖啡,香气四散,他们都没有说话,或者说不知从何说起。能听见呼吸,一声一声。
还是陈列打破了沉默,他说,你是个好人。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宁眉说她跟他只隔了一条街。他点点头。然后两人又沉默了。
接着又是陈列先说话,他说怎么才能找到一个人的声音?
宁眉说,找声音?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停在墙上的照片上。他说,我妻子,她不在了。车祸。三个月了。我答应过她,我要独自把果儿带大。我想找到她的声音,果儿哭了,给他听听……
他强忍着眼泪,可宁眉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宁眉问他没有DV吗,没有数码相码吗,朋友同事那里也没有吗。
他摇头,摇得眼泪纷纷。
突然他跳起来,拿起电话,飞快地按键,他终于哭出了声。
4
宁眉也听了回电话,一个干净的声音说,你好,思达公司,请拔分机号,查号请拔零……那是果儿妈妈留在世上惟一能听见的声音。
宁眉的电话是在黄昏响起的,陈列的声音如同秋天的天空,干净而又蔚蓝。他说,如果她有时间,他想请她吃饭。他说,就算是隔着一条街,能认识那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宁眉想了想同意了。还没等到他们一起吃饭,她接到了林肯的电话,她爱了四年的林肯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跟她说了再见。尽管她没有思想准备,但她依然轻声细语地说,好啊,等我家孩子长大了,想要去美国留学就靠你啦。
趁着林肯楞住了,她挂掉了电话。然后哭了起来。原来诗可以用来抒情,也可以用来很文艺地告别。
她独自去了酒吧,她想喝醉,她如愿以偿,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给陈列打电话,她说她喝多了,要他来接她,她要他抱着果儿来接她。
问清了酒吧的所在,陈列立刻答应了。他是一个人去的,那时果儿已经睡熟了。
她醉了,可她记得家在那里。他扶她上楼。在门口找不到钥匙,她说在脖子上。他伸手从脖上拿钥匙链子,却拿不出来钥匙,钥匙挂在内衣上了。她要他从那里拿,他就拿了。那时,她死死抱住了他。
开了门,他把她放在床上,盖好了毛毯。她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她要他陪她说话。
他安定看着她说,果儿可能醒了……
5
有研究发现一个人要走出失恋困境,最少需要三个月时间。但是宁眉只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她感觉到了轻松,原来对一个人牵挂久了,感觉也疲了。她的心态很好,所以她不觉得被辜负。
她可以跟闺中好友去包厢K歌,唱到兴高采烈时,和好友一样,吻屏幕上的刘德华,黎明,谢霆锋,等到走时,看着一屏幕的红唇,哈哈大笑。也可以呆在书房里,看一整天书。好像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说的就是她。
那一晚的醉,宁眉没有说起,陈列也没有说起。但是,因为那个晚上,她对陈列有了一些好感,就算是她再醉,她的皮肤依然清醒着,它感觉到他取下钥匙时的庄重,在很多时候,男人能庄重都是让人着迷的。
还有,她喜欢他的守诺,他完全可以找个人带果儿,但是因为他答应过妻子,于是他就认真地做了奶爸。
宁眉慢慢喜欢在黄昏时走过一条街,敲响一扇门,因为她的到来,果儿是欢喜的,咯咯地笑,手舞足蹈。她把他抱在怀里,或者举过头顶,果儿总是喜欢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寻寻觅觅,说他像瑞星杀毒里的那个小狮子更确切一些,举着盆子不停朝自己的头上扣着。
时间过得很快。
那次果儿发烧,她赶过去,用冰敷着他,看着她忙进忙出的,陈列的眼睛有一点迷茫,他的眼里两个女子的身影不断交错着,一会儿是妻子,一会儿是宁眉。
某一个时候他一声不响地从背后拥抱了她,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肩上,她僵了一下,但接着不动了,他静静地拥着她,也许他等着她缓缓转身。
她转过身了,但是并没有扑在他的怀里,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庞,停在他的下巴,她说,你也是个好人。
6
有天宁眉看一篇小说,说的是与含着奶嘴男人调情的事情,小说里写,与这样的男人调情是有意思的,你会发现男人是多么狼狈。趁着她妻子进了商场,邀请抱着孩子的男人亲吻,他会怎么做?他怀里的孩子会不会掉下来,如果孩子睡着了,会不会因为他父亲而被惊醒而大声啼哭?
宁眉心里一动,也许这样才可以明白陈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那天果儿睡着之后,她说想和他做一个游戏。
他们面对面坐着,直视对方的眼睛。目光一点儿也不游离。
她说,他看见了他和妻子的许多亲爱时光。她说,你把戒指给她的时候,你说,把你的一根手指借我用用吧?你们第一次亲吻,你的下巴的胡子弄疼了她。你们一起散步时,你总是走在她的右边……
他说,他从她的眼睛深处,好像时光能倒流一样,他看到了她天真的童年纯情的少年,第一个男孩是怎样走进她的梦境,他说就像洗干净的白色的裙子放在水盆里,洗衣的女子离开了,她忘了关水龙头,岁月静好……
他们就那样看了很久,目光重逢,交叉,然后紧紧地粘连,像是锁住了一般。
四周很安静,呼吸渐渐深了,好像是在一个呼吸。她靠近了他,他也在靠他靠近。
就在那时,他们听到一个声音,妈妈!
果儿湖水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还是惊醒了他,他说了人生第一句话。那时他一岁多多一点点。
宁眉哭了,果儿喊妈妈,而她却没有一点点准备。是离开的时候了。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向神佛打听我一生的出处/而我呀我是疼在谁心头的一抔尘土?
她喃喃地说。
那时,她看见陈列的眼泪飞快流了下来,而果儿看着她,笑容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