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彬在《新疆游记》中关于对塔城地区记述选录

<一>塔城·伊犁两道属

四月二十九日 早阴午晴

上午八时，发乌兰乌苏。一里，道左有白骨塔，道右有营垒，遍地皆碱，白如重霜。四里，西树窝子，入沙湾境。十五里，五棵树。居民数十家。十里，头道河，道旁多青家塌院。十里，三道河，小店居民约二十家。十五里，五道河，塌房一片，惟一庙尚完好。自此以西，皆在树林中行。五里，五道湾梁。童山濯濯，道右远树，连绵不断。二十里，东树窝子。十里，安集海。住。

沙湾县治，设于民国四年，为新疆阿尔泰、塔城通声援也。沿革民俗，悉同绥来。县署建于小拐附近河西地方，南距绥来五站，北距阿尔泰十一站。其附近移户渠、马家龙口、新盛渠各地，皆由军队前往开渠垦田。

又，本年新设和什托罗盖县佐，即归沙湾县辖，其主旨联络阿新通道，而兼抚辑蒙民，保护邮电之任务。其辖境，东南至乌鲁木河，西北距承化寺七站，地势适中，为新赴阿必经之路途。闻之新补县佐刘福恩云，设治之地，现仅蒙古毡房数幕，衙署民居，皆待建筑。是所谓所荆棘斩草莱者矣。在邮政及电报局，无税收。

四月三十日 晴（风）

上午八时，发安集海，西行。十里，夹道有塌院，过此，入沙梁。十五里，双石井子。二十里，石垒。沙湾乌苏于此分界。

乌苏，两汉三国为乌孙地。北魏为高车国地，周为突厥。人隋属西突厥统叶护。突厥即分，咄陆建延于镞曷山西，又属咄陆。初居是者为处木昆部，附于贺鲁。唐永微中（650—655），苏定方出金山北，击处木昆部，破之。贺鲁平，调郡县，属昆陵都护府，统隶于北庭，复设叶河、黑水二守捉。开元中 （713-741），置瀚海军，十六番州隶焉。此地属葛逻禄部大漠、元池二都督，后稍南徒，在金山北庭者，自称叶护，是此境也。后唐同光初（元年为923），役属于辽。宋南渡后，西辽建国伊犁，此为北路重地。入元为回鹘。明为卫拉特。清初为布尔古特台吉呢玛游牧。呢玛内附，后附阿睦尔撒纳，乾隆二十二年，擒而诛之，遂入版图，设官驻防，同于内陆。光绪十二年，署库尔喀喇嘛乌苏厅。民国改为乌苏县。

刍牧蕃息，而柳花为珍产。柳花者，老柳丛生，入夏著青绿花。小叶劈责若治蔷，沦之味微苦，可以当茗，中热有宿醒者宜之，人呼“柳花茶”。

五月一日 晴

惟清末旧土尔扈特蒙王帕勒塔，以是地渠水，来自南山，须经蒙部辖境，岁收每户买水银十余两（渠道仍民自修），积敝相沿，遂成习惯。

道南三里，蒙部帕王府在焉。饭后，偕烈夫策马往游。帕王留京未归，其福晋鄂尔勒玛与母后扬金接见。服装结束效女学生，袅娜有致，殊鲜蒙俗鄙野气。鄂福晋曾随帕王游学日本，颇解日语。扬后久居北京，颇知汉话。遂以中日合壁语言，与之接谈，无须舌人通译。

五月三日 晴

上午七时半，发固尔图。三十里，桦树林子，乌苏精河于此分界。

<二>、塔城道属

十月二十九日 晴

吉里津郭勒与朱尔郭音勒两流域，及二水间之莽噶尔山脉，皆为中国版图。嗣同治三年（1864）、光绪七年（1881）中俄划界，俄人两度侵略，其地遂属俄有。王府南距新设和什托罗盖县佐治所，马程一日。其地距额尔齐斯河五站，距沙湾、塔城皆四站。粮运便捷，气候温和，地味可耕。若宿重兵于兹，实行屯田，厚储饷糈，则西足联络塔城，北足援应阿山，南足翼蔽迪化。—兵家所谓争地者，其在是乎！

土尔扈特北部落，汉为匈奴西境，乌孙北境。北魏为蠕蠕地。后周入于突厥。唐为西突厥地。明为卫拉特地。清初为准噶尔台吉游牧。乾隆（1763-1795）平准部，地属塔尔巴哈台辖，寻赐北路旧土尔扈特为牧地。今界东至布伦托海，西至察罕鄂博，南至戈壁，北至额尔齐斯河。共三旗，自为一盟，日纳恩素珠克图盟，旧归塔城参赞大臣兼辖，伊犁将军节制；今天为塔城道尹兼辖，新疆督军节制。

十一月一日 雪（午微晴）

上午九时，冒雪发塔克尔根，西北行。循塔克尔根水，入忒布克山，即察罕鄂博。渐升渐高，雪亦渐大。二十里，折左登岭。路雪盈尺，大风刺面，痛逾刀割。眉毛鼻须，皆结冰线。手足麻木，鲜能屈伸。加鞭急驰，追随导者。心惧冻僵，转忘疲劳。十五里，达巅。

清同治九年，中俄曾立塔城界碑。俄奖是地界牌，移建中国界内一百余里，不识当年勘诸人，胡竟错聩若此。割弃沃壤，尚不足惜，阻梗交通，实制死命。盖由阿尔泰至塔城，计共四途。

将来中俄如有改约机会，宜据地势与旧约文争回此地，以利阿塔之联络。

夏间华人经此，显非有护照，俄兵辍禁通过，否则即掠所有行李而去。以故商贾旅人，多从崇山峻岭，迂绕而过。嗟我华民，深滋苦已！

十一月二日 晨晴（夜雪）

上午八时半，发阿里温山麓。西偏北行，左循山腰，过大小山沟四次，皆有流声出冰下。三十三里，乌兹弗准台，有水焉，曰尼恰布图，西南流入额敏河。四里，下陡坡，乱石塞途，马行石罅，时虞颠蹶。四里，额敏河源。

十一月三日 晴（晨夜皆雪）

上午八时，发霍拉果赊克，西偏南行，所履皆熟地。右山曰塔尔巴哈台，左山曰额宾，皆白雪皑皑，饶有幽境。当前地势平旷，汉人农庄相望。二十六里，道左有歧路。西南行五六十里，至乌什水市。居民二三十家，商店五六。再西南行三十里，即额敏河市。近拟于此设县治，塔城第一巨镇也

十一月四日 阴

塔城，汉匈奴右地。呼揭、车犁、乌籍、闰振、郅支、伊利目，六单于迭居之。三国为鲜卑右部。北魏为高车国，其西境为蠕蠕国地。隋为突厥地。唐属车鼻，其南境为葛逻禄杂居。葛逻禄南师徙，始尽属结骨，后改名黠戛斯。后周太祖时，入贡于辽。宋南渡，为乃蛮国。其后元太祖破太阳罕于杭海山，越二年而称帝，伐乃蛮。禽不鲁欲罕，太阳罕子曲出律奔也儿的石河，地入于元。后封诸王，属昔里吉。昔里吉既叛被诛，始立塔尔八合你驿。明属卫拉特，为土尔扈特部，治雅尔。清乾隆中内属，名其地为塔尔巴哈台。其地旧为准噶尔游孜，西北数千里，皆哈萨克部落所居，形势邈险，四战之地也。清驻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又置粮饷理事通判。光绪十六年裁通判，改置塔尔巴哈台直隶厅。民国初元，改为塔城县，而参赞如旧。五年改参赞为道尹，划辖塔城、乌苏、沙湾三县及和什托罗盖县佐。蒙哈事务，仍兼理之。

十一月五日 晴

住塔城。塔城有满汉二城，相距里余。满城居东，城周二里，辟三门，筑于清光绪十四年，道尹驻焉。汉城居西，城周二里七分，亦东西南三门，筑于清乾隆三十一年，知事协台同驻焉。

归就涂芝荪晚宴，汪亦在席，性豪于酒，且善声歌，自撰酒令，多至一百余种。其文酒风流，方面大员中所仅见者也。

菁华早露者，惟哈图山为最。纵横百余里，棋布星罗。苗线皆自西而东，或伏或显，或聚或分，宽狭浅深。俱无一定。有乱如发丝，纵横交叉者；有蜿蜒盘曲，忽上忽下者；有细而渐大，大而渐无者；有钻透成沙积各石层下者。在清中叶，内陆商民聚此开挖者，几数万人。旧有十厂，颓垣败井，断瓦破窑。目其遗址，势若大镇。追询十厂始末，无知之者，惟札工厂开办最后。清咸丰初年（元年为1851），有关内商民刘光和、卞极明等五大股，聚此开凿。公举刘光和为首，号金头，跟苗追凿，五年而小效，又四年而大赢。嗣凿至旺地，适值甲子回乱，塔城戒严。刘光和等率矿夫往援，而哈民乘机剽掠，因弃矿远逃。年久洞水积九十余丈，继往作者，去水无方，坐是以废。光绪二十三年，俄商涎之，衣于抚臣饶应祺。抚臣不欲外人专其利，疏请华俄合办，公置机碾，于二十五年兴工。新开之井，一无所得，惟运碾旧年弃矿。五年之久，亏折二十四万余金，其工遂辍。二十九年，抚臣潘效苏念厂舍机碾之废坏也，复立宝新公司，招集股本，改为官督商办，委县丞施再萌董其役，仍运碾先年弃矿。三年复折二万余金，而其役遂又中辍。

十一月六日 晴

汉城东关，有日妓三人，一中年，二少年，皆今春来塔。中年者有夫，居塔已数年，操裁缝业。其椅案信函，均居留迪化浪人佐田繁治所投。此项妓女，意即佐田招来，为将来要求设领事地步。此项缄札，或即指示机宜，呼朋引类，图扩势力者。噫！日本学士大夫，皆谓女子为彼国力向外发展之急先锋。余观日妓之来塔，深滋危虑。

十一月七日 晴

返寓未几，而俄商约来，婉词开导，并解释贸易圈为中国假予俄人通商之地，非属俄国领土，不能不按华章购贴印花。且南疆英俄籍商，皆已遵章贴用。渠辈唯唯而去。正午马海楼协台招饮，同调节即昨日共饮之人。塔城有二公司，皆以报部注册，领有执照。一曰振华木料公司。总理刘子英，资本卢布（俄帖）三万元，专采巴尔鲁克山木料，运城销售。公安年收林租市银五百两，即卢布千元。木税一项，民国三四两年，皆收七十八两零，上年增收至三百三十三两零。二曰兴业皮毛公司，总理张可升，资本洋十万元。专贩皮毛茶布杂货及支放牲畜。皮毛皆转售俄商，未能制成熟货，运销国内外以扩利源也。

十一月八日 晴

住塔城。早送刘劭藜兄弟反省。饭后至文丰泰集各商民劝导购贴印花，并语以塔城市场，作恃俄帖流通，权操外人，殊非金融佳象。亟宜兹俄帖价格低落，信用丧失之时，集股十万两，向省库请领官票，办一官钱局。与迪化、奇台、吐鲁番，联络汇兑，使官票流通市面，取俄帖而代之。于国于商，两皆有益。众商深然之，拟即着筹备。又此间欧战发生，俄货不来。华货输出，遽形激增。惟俄国库如洗，滥发纸币，兑现久停。故华商所得，皆属纸币，且为五百元、千元大张。而一元、三元、五元、十元诸小票，竟如麟角凤毛。商民有怀俄帖千元，而面形茶色者。持赴道胜银行，兑换零票，一概拒绝。因此酿成风潮，已达数次。官厅虽屡与俄领交涉，彼称实无零票，遂亦未如之何。俄国经此挫败，将来战后败政之整理，殊非易易事也。旋赴各店督查印花，虽皆帖用，而合法者总属少数。入夜，汪道尹招饮。余以连日筵席疲乏，又苦汪之酒令，食二三味，即归寓休寝。塔城参赞毕桂芳、汪步端两任，以财部协饷屡有愆期，陆续自发纸币，以资周转。共发行种类，有二十两、十两、五两、三两、一两（有布、纸二种）、五钱、二钱、一钱（有布、纸两种）之十一种，总额共二十六万五千五百七十六两六钱。（商民云有三十余万。）发行益多，信用愈坏，寻几无人过问。现参赞已改道尹，欠饷已补领国库证券，待期兑钞。揆诸情理，应将此项军用票性质之纸币，如数收回，方足以保政府信用，而免商民损失。汪君君子，当早筹及此也。刻下各商，群将此项纸币谨藏待收，并不愿如伊犁纸币之作省票六折。其期望于政府者，至为殷切。汪君勉乎哉！

十一月九日 晴

蒙古称厄鲁特营，即今俗呼和之十苏木是也。是营系清乾隆三十一年偕察哈尔由伊犁分防到塔，每年换防一次。又有哈萨扈特，于清道光十三年（1833），由俄国霍立套投入中国，住牧塔境，共六牛录。（环居玛纳斯、呼图壁、达子桥一带者四，住牧巴尔鲁克山者二。）

哈萨克有大部落四：曰柯勒依、曰唐古特、曰吐尔图勒、曰曼毕特。小部落二：曰旧乌瓦克、曰新乌瓦克。大部落设千百五十户长暨总海查名头目，小部落无千户长，其余头目同大部落。柯勒依一族，计七苏木，系清同治三年，现封镇国公玛木尔伯克由阿尔泰迁移到塔，两乌瓦克亦同时偕来。唐古特一族，计四苏木，系俄属哈萨克音隆，于清光绪三年由俄率众投诚到塔。当放加勒拜海为千户长，管理部众。哈萨克四大部落中，以唐古特为最富，以柯勒依为最庶。牧地散在塔城辖境，生齿日繁，体质强悍，以官厅抚驭失宜，差徭过重，柯勒依一族，近有率众徙牧他属，不愿驻塔之举。道署日派多人驰赴游牧，意欲阻止其行动，然非釜底抽薪之至计也。

十一月十日 晴

住塔城。下午马协台招饮，傍晚始散席归寓。

县境大水曰额敏河，源出额敏宾山。西南流经布尔噶苏台南，遐格额敏、喀喇额敏二水西北流来汇。又西经锡伯图台南，汇锡伯图水。又西，阿布达尔莫多河西南流注之。又西，固尔图河右会察罕博尔里河，左会游达兰图水，合西南流注之。又西，右会乌宗戛什水。又西，经玛尼图卡伦西，流入俄界。又西流，一百四十二里，入阿拉克图克勒淖尔。近议于距城东一百六十里额敏河市，增设县治。梗于蒙古头目，尚未实行。（按：近已设额敏县。）惟查是地情形，确有设县之必要

南之斋里山、巴尔鲁克山，北之锡伯图山、塔尔巴哈台山，东之额宾、鄂尔和楚等山，层岩叠嶂，水草丰美，皆属冬夏良好牧场。

塔属居民，雇用哈民犁耨者，几于无户不有。然既能为人耕种，则能为自芸也可知。且哈民工廉耐苦，又较满蒙人民，躯体强悍。前清历任疆吏，往往视同化外，教育不施。户口牲畜，均无正确调查，其牧地多与俄蒙邻接。若不妥为安置，明定范围，一旦见用于人，其为患也尤难思议。倘早编成户籍，纳税承粮，授方任能，进教劝学，期以为十年，进化程度，当与南疆缠族并驾齐驱。至若蒙族，近虽在额敏河蒙管地方近水诸地，或舍已芸人，或自行耕种。种熟之地，往往多有。惟未讲求耕法，渠水任意流溢，地力实多未尽。

而狡黠者一味盘剥重利，任意凌弱。例如蒙哈嗜茶，而奸商则以值市银一两之块类，于三四月间借予。至七八月，则索二齿羊一只或麦一石。时期价格，争议频生。距城既远，诉讼无门。有时蒙民心衔回汉之奸，遇公正户民，亦无端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