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莎士比亚交个朋友吧

有一个穷书生很爱书又买不起，逛书店时见到合意的书，就照这本书的书名自己写一本。

我不是这个穷书生。我和他恰恰相反——买得起书，看不起书——总自欺说“时间不够”。十多年前我买了一本方平先生写的《和莎士比亚交个朋友吧》，当时大概也是因为喜欢这书名才买的，但直到今天还没把它读完。这成了一笔债。为了还这笔债，我想到了这个穷书生的故事——照书名自己写一本。写不了一本，就写几百字吧——我总是对自己很宽容。

明年我就要退休了，一想起来就很惶恐。退休后我能做什么呢？养花养鱼当然可以陶冶性情，但也花不了太多时间。和小区里的退休工人聚在路灯下玩牌，时间肯定会过得很快，但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消遣方式。就在家里喝喝茶、看看报、逗逗孙子，我也不满足。前不久看了刘再复的一篇文章，他描述了在美国读莎士比亚怡然自得的心情。我很羡慕，似乎知道了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我也要和莎士比亚交个朋友。

莎士比亚的剧作是英语文学的高峰，包罗万象、常读常新，就像中国的《红楼梦》。作品伟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常读常新。苏东坡说若有几天不读《汉书》，就会觉得自己变得俗气。人活一辈子，如果没有找到可以时时给心灵以滋养的东西，是可怜的。我国古代历来倡导“诗教”，告诉我们诗歌正是可以时时给心灵以滋养的东西。高兴了，吟吟诗可以更高兴；难过了，吟诗也可以得到排解。无论是莎士比亚、《红楼梦》、《汉书》，还是诗歌，要想真正享受它们的好处，都得和它们交朋友。

达尔文年轻时也喜欢莎士比亚，但后来忙于科学研究，和莎士比亚断交了。到了晚年再翻莎士比亚，竟然觉得气闷，再也看不下去。达尔文为此后悔不已，在《自传》里这样告诫我们：艺术欣赏能力的丧失，就是幸福的丧失，也有可能智力因而受到损害了，更可能是性格受到损害了，我们的感情因而变得淡薄了。

对达尔文的这段话我深有感受。我年轻时也喜欢文学，还经常写一点小杂感，周围的人说我是“秀才”，但这绝不是个好词，只是“迂腐”、“不通世故”的代名词。后来我也觉悟了，和莎士比亚断了交，转而和领导交朋友。结果浑浑噩噩混了大半辈子，到现在一事无成，再看莎士比亚也是气闷得很。要是当初一直和莎士比亚、曹雪芹他们好下去该多好啊！但失去的幸福已经无法再追回了，即使我现在再和莎士比亚交上朋友，也无法像老朋友那样感情深厚了。“艺术欣赏能力的丧失，就是幸福的丧失”，这实在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希望青年朋友认真记取，尽早和莎士比亚交个朋友，并且要结下一世情谊。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2年10月11日《检察日报》急话闲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