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石山|佛儿凹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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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儿凹的变迁

山西高平西北部的圪台山,是高平市最高的地方,平均海拔1300米以上。高平市政府在制高点的位置修造了一个瞭望台,供护林防火队员瞭望,来这里游玩的人们也能登高观光。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单位同事知道我是高平人,他们戏称我“圪台上”。并且,他们对所有老家是高平的人都统称“圪台上”

一开始,我不知道圪台上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同事称呼我们高平人圪台上。几年后才知道,原来圪台上是野川镇一个村庄的名字,村名叫圪台村。

圪台村就坐落在圪台山上,全村共有10个自然村。分别是:佛儿凹、莫凹村、十字岭、北田家、天神头、圪台村、秦家沟、山头村、范家岭和沟底村。这些村庄,零零星星地散落在33平方公里的沟沟坎坎。  

由于大山的阻隔,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和出行都十分困难,有的老人一辈子没有进过一回城。“圪台上”也就成了愚昧落后的代名词。

那时曾经流行着一串顺口溜:

山大沟深石头多,

出门抬脚就爬坡。

人畜吃水贵如油,

羊肠小道紧靠沟。

打下粮食不够吃,

添置衣被都犯愁。

村里个个是穷汉,

讨个媳妇很困难。

1941年至1945年,高平抗日民主政府曾经驻扎在这里。在抗战的岁月里,圪台人民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了抗日政府的安全,为全县的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

圪台村既是革命老区,又是贫困山区。

几年前的秋末,好朋友提议,我们前往圪台山,到抗日民主政府纪念馆参观。

当时还是土路,政府修建的水泥路正在紧张的施工当中。纪念馆位于莫凹村,我们参观完毕。往回返的时候,路过了十字岭,我们停下车想到老百姓家倒杯水喝。

刚一进村,就看到临近路边有一户人家没有院墙,敞开着大门,两个老人在屋里说话。我的朋友是个热心人,快人快语,他生来就具备与人沟通的天赋。刚过去,他就东长西短地和老人拉呱起来。

山里人非常热情,老人很爽快地把我们让进屋,给我们的杯子里倒上热水,还让我们洗了洗手。

原来,两位老人都不是十字岭的人,他们同是佛儿凹人。王保胜老人已经81岁高龄,王才顺老人也76岁了。这里是才顺亲家的房子,他亲家搬离了这里,房子闲着。才顺前几天做了个手术,因为这个房子是“里生外熟”,比起自己佛儿凹那个土坯房子要好一些,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养身体。

保胜老人是今天一大早从佛儿凹过来,到莫凹理发的。理完发,返回去的时候路过十字岭,顺便来看看他的老朋友身体好些没有。

就在我朋友和他们正聊到天花乱坠的时候,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保胜老人: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也密密麻麻,但那双慈善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他的手有小扇子那么大,每一根指头都粗得好像弯不过来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皮肤像榆树皮一样皱巴巴的。

十字岭距离佛儿凹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当我们和两位老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子的时候。保胜老人问我们:“你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路捎我一程?”

我们对这里的路线不熟悉,刚开始,不知道从十字岭回城里也能路过佛儿凹,来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老人告诉我们,从十字岭到佛儿凹再路过一个叫韩家庄的村子也能回到城里。

对于韩家庄我们熟悉,那是一个美丽乡村。不知道是真是假,村里的人们代代相传,称他们是唐代杰出文学家韩愈的后裔,他们遵循着“耕读传家宝、事业无穷年”的韩家祖训。

韩家庄人在山西农科院的大力支持下,引进了玉露香梨在村里种植。经过几年的发展,梨树的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五百多亩。他们只使用农家肥,坚持无公害种植。这种梨口感细腻、味道香甜、营养价值高。听说,空运到广州的市场以后,一个梨就能卖到10块钱人民币呢!

每年从晋城、长治乃至河南等地到此采摘的人络绎不绝。来的人多了,村里还办起了农家乐,吃饭和住宿都能行。前几天我们刚去过,对韩家庄到城里的路线比较熟悉。

于是,我们决定,就按照老人指引的路线回城,顺路捎上老人,还能到佛儿凹看看。

在十字岭村里转悠了一会儿,没见几个人。我们看到一个老婆婆在自家门前簸豆子,就走了过去,和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说,现在村里只有十几个老人居住,自己八十多岁了,两个儿子也六十多了,她和二儿子住在一起。我们问起现在的生活,老人说,现在比她年轻的时候好多了,每年打下的粮食都吃不完,就是零花钱不多。

告别老婆婆,往回返的时候我们正好碰到了老人的大儿子。他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外出干活,就在村里种地,自己的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她母亲身体不错,还能干一些轻松的农活。

离开十字岭,我们拉上保胜老人驶向了前往佛儿凹的路。山乡里的小路都很窄,道路崎岖不平,路面坑坑洼洼。车子经过后,荡起大片大片的灰土,那些灰土,在空中盘旋很远很远,才恋恋不舍地随风飘去。低凹处还有一些雨后的积水,那些积水,淹没着凋零的落叶,隐约散发着秋天的味道。

一路上,老人给我们讲,佛儿凹的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子。现在村里只有五户人家,共8个老人。其中两户是孤寡老人,其余三户是老两口。他自己是和老伴两个人,他老伴76岁了。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她身体不好,走路靠双拐,常年吃药。孩子们都到山下生活了,倒是他自己的身体不错,还种着13亩玉米。

我们不敢想象,一个81岁的老人,如果是在城里,自己的生活都需要靠人照料。而他不仅要照顾老伴的生活,还种着这么多的田地。

人啊!都是随着奈何走的,而劳动是身体强壮的良药。

他常年生活在大山上,在田间劳作了一辈子。吃着自己种植的,没有任何污染的食物,呼吸着新鲜空气。亦或是天上的神仙知道老伴和土地都离不开他,所以才让81岁的他,身体和年轻人一样硬朗。

在我们的交谈中,车子不知不觉就到了佛儿凹。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庄,像鸟巢一样悬贴在山坡上。村子的面前就是沟,沟那面还是山。那些房子比较集中地分布在山坡的角角落落,犹如远处的梯田一样错落有致。

这里气候湿润,景色秀丽,因房屋修建在山凹里,这里的先人们就给村子起了“佛儿凹”这个名字。村小人口少,主要种植玉米、谷子等。

我找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把车停住,我的朋友搀扶着老人下了车。

我们看到,村里仅有的几个老人都坐在一棵倒伏的枯树桩上晒太阳。他们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一双双温和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看见我们到来,他们的眼神,就好像挖到金矿般炽热。他们张开干瘪的嘴唇,露出仅有的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憨厚地向我们微笑。看得出来,这种微笑是发自内心的。

可能很久没有见到过外面的人来村子了,他们就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我们。还有人伸出手指,对我们指指点点,弄得我和朋友十分不自在。

在保胜老人的引导下,我们把村子的角角落落转悠了个遍。村里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大部分家户没有院墙,整个村子就好像是一个大院。最后,老人要我们进他家里看看。

他的房子也没有院墙,坐落在村子的最边上,上一个小坡就到了。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的房子上就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这个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直射进来,像一束亮闪闪的金线,照亮了整个房间。如果不是这缕阳光,大白天屋里也很昏暗。

这是一个三间的土坯楼房,房梁上挂着一个布满灰尘的15瓦灯炮,这是家里唯一的光源。楼上楼下到处堆放的是玉米,南瓜,豆角之类的东西,让人感到房子有点不堪负重。外墙上的泥巴已经脱落了很多,裸露出一块块排列整齐的土坯,整个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们不由得为老人担心起来,如果遇到刮风下雨,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很危险的。倒是这里的自然环境相当迷人,老人的家门前就是沟,沟的那面还是山。在这个秋末的时节,放眼望去,层林尽染,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叶子。

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唐代诗人王绩《野望》里的诗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听说陵川县的夺火村每年还要花钱举办红叶节,城里的人们还特意开车去观赏。生活在佛儿凹的老人们却认为:实在没有必要花那个冤枉钱,来我们这里,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放眼望去,天天都是红叶节。

从老人家出来,我们看到一位老妇人架着双拐,正从坡下往家里来。她有些力不从心,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向上移动。阳光照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奕奕闪光。保胜老人给我们介绍说这就是他的老伴。她抬起头,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他眯起眼睛,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我们,好像看一件稀罕的宝物一样。她没有说话,向我们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我的朋友对老人的房子放心不下。他反复叮嘱老人:“你的房子年代太久了,有点危险,遇到刮风下雨天要多留心,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就赶紧往外跑啊,千万不要留恋家里的东西,逃命要紧!”

老人说,他在这里也住不长了,政府准备让他们整村搬迁,现在正在野川镇上给他们盖单元楼。让老人担心的是,搬过去以后他老伴上不去楼,哎!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吧。

我们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恋恋不舍地辞别老人。

就在我们要上车的时候,老人握住我的手,满怀深情地对我们说:“你们真是好人啊,我这么大年纪了,你们还敢拉我。以前我碰到过一个过路车,向人家提出捎我一段路程,人家说我年纪大了不敢拉。怕万一我身体不适,出现意外讹上自己,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笑了笑对老人家说:“你身体这么硬朗不会出现意外的。再说,你这么憨厚的人,也不是那种讹诈人的人啊!”

回到城里,每当遇到狂风暴雨的天气,我就会担心老人和他那摇摇欲坠的房子。自己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心情很久都无法平静下来。双眼紧盯着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看看有没有房屋倒塌的新闻报道。

政府在野川镇为圪台山上的老百姓盖的移民房终于交付使用了,佛儿凹的老人们全部住进了单元楼。搬家的时候,保胜老人的心情既高兴又复杂,高兴的是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来到镇上,住上单元楼,复杂的是故土难离啊。

老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佛儿凹,在山上生活了八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山上的安静生活。现在,突然来到这个热闹的地方,他很不习惯。

尽管自己年纪大了,但是,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习惯了在地里劳动。他的生活离不开山上的土地啊,那是他的命根子。现在,住在单元楼里闲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舒服。没有了土地,生活在这里心里也不踏实。

没有下山的时候,他的房前屋后都能种粮种菜。一到夏天,各种蔬菜使劲吃也吃不完。除了给老伴买些药需要花钱外,他在山上没钱也能生存。

来到这里就不行了,他的生活和城里人差不多,一根黄瓜也需要花钱买。尽管,政府根据他在山上的土地面积,每年都按规定给他补偿点钱,但那些钱实在太少,太不经花了。平时,他也捡拾一些塑料瓶和废纸箱换几个零钱,但都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他尽量节省开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是,要维持基本生活,买粮买菜还是必须的。

他越来越想念山上的生活,在山上,他吃的东西都是自己种的。可以说全都是没有任何污染的绿色食品,出点力气就行。除了油盐酱醋,其他东西根本不用花钱买。那个时候,从地里干活回来,他就和老伙计们坐在树桩上晒太阳唠家常。现在想起来,那真是自由自在的舒坦日子呀!

而现在,虽然房子不怕下雨倒塌了。但是,就连和同村的老人见一面都十分困难。因为大家都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很少频繁的上下楼。

老汉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野鸟,太想念山上的空气,山上的花草树木和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康养旅游成了物质生活满足以后,而衍生出来的精神层面的深度体验。与休闲相比,已经不仅仅是生活质量的提高,更是生命质量的提升。

听说他们搬离佛儿凹以后,政府依靠圪台山境内群峰耸立,沟壑纵横,风光旖旎的自然条件,在他们村搞起了康养旅游。还利用他们遗留下来的旧房屋、老院子、老水井、旧仓库这些东西,请来设计团队,对村子的发展进行了统一的规划布局。

没错,的确是这样。政府引进了一家公司,投资2600多万元,将他们原有的房屋进行了改造。修通了道路,铺设了村中小路,搭建了钢架木梯,安装了古色护栏。用他们以前种地的农具,接通了照明路灯,挂上了红灯笼,将佛儿凹彻底打造成了一个特色民宿村。

保胜老人那个摇摇欲坠的土房子也用钢筋进行了加固,外墙还保持了原有的土坯样子。楼上楼下都设置了卧室和卫生间,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屏幕很大的平板彩电。进入屋里一看,俨然和城里的星级宾馆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呼吸着氧气充足的清新空气,仰头就能看见鸟儿在树上鸣叫,你定会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保胜老人越来越不适应单元楼里的生活了,他越来越想念自己的村庄和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子,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

当他听说自己的村子改造成了特色民宿村的时候,他有了个想法:他要到自己的村子去“旅游”,去看看自己的房子倒塌了没有。尽管房子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他对老屋的热爱程度,就像热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那般强烈。

他不顾老伴的劝阻,哪怕没人相陪,执意一个人也要“回家”看看。他什么也没带,天刚蒙蒙亮,就拿着一根木棍出发了。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山道弯弯,已经86岁高龄的王保胜老人,终于到达了自己多少天来魂牵梦绕的村庄。

他刚进村子,就被村口的保安拦了下来。看到他一个农村小老头穿着破旧衣服,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要进村里,凭直觉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来这里消费的游客,就不让他入内。他使出浑身解数向人家解释:自己曾经就是这个村的村民,村边上那个装修最漂亮的房子就是自己原来的家。自己想念家乡,一大早就从野川出来了,步行了四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达这里的。恳请行行好,让自己进去看看吧——他几乎要哭着求人家了。

看到老人家如此执着,保安让老人稍等等。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向他的领导请示。在电话里,保安和领导说明了老人家的身份情况。只听见他的领导在电话那头很爽快地答应,同意老人家进去参观。并告诉保安,中午招呼老人家就在公司的餐厅吃饭。吃完后,再安排老人到自己原来的房子里午休,费用记到公司账上,不要收老人家的钱。

这个时候,老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对保安说感谢之类的话。

就像我们那次到村子,老人带领我们参观村子一样。在保安的引导下,他把自己村子的角角落落转悠了个遍。一个古色古香,又有一些现代特色的民宿村落,呈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曾经熟悉的老伙伴们都不在这里了,他们坐着的那棵枯树桩依然横卧在那里。上面涂上了一层清油漆,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看上去也比以前干净了许多。

来到了自己的老屋子跟前,保安拿出钥匙,打开门让他进去看看。他的土炕不见了,换成了席梦思床。他离开的时候,楼上的楼板也有些腐烂了,现在则换上了新楼板,楼梯挪到了外面,楼上也成了客房,还安装了卫生间,整个屋里装修的让他根本看不出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房子旁边的那盘石碾,依然静静地躺卧在那里,好像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站在自己的门前,极目远眺,山还是那个山,空气还是那样清新。远处的树木随着微风轻轻飘拂,那些摇摆的枝叶,似乎在欢迎它们的老熟人重新回来。

看着眼前曾经熟悉的一切,一丝淡淡的忧伤涌上他的心头,他泪眼模糊。最美的还是故乡啊!他太热爱这里的幽静和这里的一草一木了。这里藏着他最踏实的幸福,他实在舍不得离开,他想多看一眼这里的山,这里的老屋,甚至对这里的空气他也想多呼吸一会儿。

此时此刻,任何乡愁都无法表达他对自己家乡的情感。他在心里想,自己将来如果能长眠在故乡的土地上该多好呀。

以前,天天在这里生活,也没有感到这里有多好,反而一门心思地想到外面看看。现在,他从外面返回来,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家乡才是最好的地方。

他有些憎恨政府,从心里十分不满意那些领导当初的决定。为什么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硬逼着我们搬离这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中午到了,保安领着老人到餐厅吃了一大盘羊肉饺子,还喝了一瓶啤酒。他安排好老人到原来的家里休息,自己就回保安室去了。

走进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保胜老人感慨万千。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喜怒哀乐,也留下了太多的点点滴滴。而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洁白的墙面上贴着墙纸,地面也铺上了木地板,他和老伴睡觉的土炕不见了,换成了席梦思床,那个掉了油漆的木头椅子,变成了高级沙发。总之,整个屋子脱胎换骨地变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从前这个破烂不堪的家,竟然会变成今天这样富丽堂皇。

他实在不知道该躺在哪里休息,他怕自己这身衣服把雪白的床单弄脏了,也怕把沙发坐脏了,更不敢使用卫生间。他看到木地板也是那么光洁干净,索性躺在了木地板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稍微躺了一会儿,就从家里出来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他躺在这里不踏实。以前虽然是土炕,但他躺在上面十分安心,倒头就能睡着。

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来到保安室,和保安说自己要回野川了。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10块钱递向保安,说是中午的饭钱。保安说,领导让我安排你吃饭的,不能要你的钱。再三推脱,保安最终没有接收老人家的钱。

好心的保安还联系了一个来这里游玩的私家车,叮嘱司机顺路把老人家送回家。

回到野川以后,保胜老人把自己在佛儿凹见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的老伙计们。老人们感慨万千,太想念自己的村庄和自己的老房子了。他们约定,等待机会合适的时候大家一起回去看看——那里才是自己的根啊!

一晃又过去几年,2021年端午节的前几天,我和朋友又一次来到佛儿凹。我那个快人快语的朋友向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保安打听:“你认不认识以前村边上住着的那个老人?”

可巧这个保安知道老人,他说:“老人家每年的清明节都要来给他的先人上坟,见过几次,去年是他的儿子陪着来的。今年就没见他来,听他们村来上坟的人说,保胜老人腿脚不行了,他行动不便,坐上了轮椅,他已经来不了这里了。”

“那他老伴呢,现在身体怎样?”朋友接着打听。

保安说:“听说他老伴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还是架着双拐”

听到这里,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想人的一生就这么回事,欲望是无止境的。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里,生活有太多的难题和烦恼,要懂得取舍,该坚持的坚持,该放弃的放弃。

当幻想和现实碰撞时,王保胜老人对佛儿凹的依恋无疑是痛苦的。对于佛儿凹来说,保胜老人和他的老伙伴们活在田间地头,是一段历史,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离开佛儿凹,车子缓缓地驶向了公路,我和朋友双双沉默不语,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理由的酸楚。

我驾驶着车子,穿梭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思想却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奔驰的很远很远……

想想自己,从农村来到城市,亲身体验过农村和城市两种不同的生活。自己的父母亲人依然生活在农村,他们就和保胜老人一样,一辈子像机器中的齿轮一样不停地运转,勤劳而艰辛。像田埂间的石头那样静静躺卧,倔强而厚实。他们手拿锄头,站在田间地头,从土地中寻找闪光的宝藏。他们穿着朴素,纯朴善良。他们风里来,雨里去,一辈子生活忙忙碌碌,任劳任怨。

而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同样也存在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工作问题,住房问题,甚至柴米油盐都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花美在绿丛中,人美在劳动中。也许,这本来就是实实在在的人生。

有一种围城现象: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只要我们生活在人世间,不管你是农民还是市民,大家都在羡慕别人的生活,都觉得对方的生存环境、生活质量都比自己的好,人的思维永远处于围城之中。见我半天不说话,朋友叮嘱我:坡陡弯多,要小心驾驶啊!

这个时候,我才收住思想的缰绳,缓步回到眼前严酷的现实中来。

祝福所有为生活而努力的人们,像大树一样,被砍了,还能顽强地长出新枝。

祝愿王保胜和佛儿凹的老人们,像杂草一样,被践踏,但还能勇敢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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