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妄想的背后往往是叠加性的心理创伤
在临床治疗中,我们遇到不少精神心理疾病患者具有精神病性症状,最常见的如幻觉、妄想等。
对于这一类患者,如果是经验较丰富、诊断较细心的精神科医生,可能会再仔细问诊、鉴别,比如到底属于精神分裂症、还是抑郁障碍伴有精神病性症状。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但不少精神科医生问诊时间较短,了解得不够详细,可能会条件反射般地考虑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这引起了很多家属疑虑,产生极大的心理压力。
但无论是否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一般来说,只要患者出现了精神病性症状,精神科医生都会认为这是大脑神经递质浓度改变而导致的,甚至会考虑遗传因素导致的大脑器质性改变,并利用抗精神病药进行对症治疗。最常见的有奥氮平、喹硫平和阿立哌唑等等。
服用药物以后,大部分患者精神病性症状逐步消失。所以,在精神医学临床中,只要患者出现了精神病性症状,医生就必须使用抗精神病药,心理治疗起效甚微——这几乎是没有异议的共识。
2006年,我刚从临床麻醉领域跨学科到精神医学领域,临床心理干预的经验和总结尚不足,我当时也非常认同上述“共识”,在治疗过程中不敢尝试利用心理干预技术处理精神病性症状。
不过,后来的临床实践颠覆了我的认知:
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的背后往往也是心理创伤,在药物治疗初步有效的基础上,再进行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TPTIH),处理负性情绪并纠正扭曲的认知后,症状消除的速度更快,更稳定。后续撤药和康复的情况也会更加理想。
创伤修复后幻听彻底消失
我对幻觉、妄想症状的认知的改变源于2017年10月份的一个治疗个案。
当时,个案小洪因为幻听症状在当地三甲医院精神科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父母无法接受,转诊到北京某权威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又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伴有精神病性症状。
小洪顽固的幻听症状主要表现为经常听到指责他的声音,导致其情绪波动剧烈,医生给其服用阿立哌唑。
小洪对阿立哌唑比较敏感,症状很快就减轻了,但并没有彻底消失。而且药物副作用非常明显,出现了较严重的锥体外系症状,如手抖等等,严重影响患者的正常生活,甚至也反过来导致他情绪波动,即使服用安坦等药物对副作用进行对抗,但效果也不太理想。
那时,我们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技术(TPTIH)已经基本成熟了。可是,按照我们那时的治疗思路,小洪的幻觉还没完全消失,情绪也不太稳定,还不适合进行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总之,我们对小洪的治疗陷入了僵局。
后来,Lucy与我一起分析小洪的病情时,她指出,小洪幻听的内容与他经历过的创伤性事件有较直接的关系,比如总是听到欺凌过他的那些同学的声音,还听到以前父母对他的责骂声。
她提出,可以尝试利用创伤修复技术先作处理,看是否能找到治疗突破口。我同意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Lucy为小洪做完相关创伤修复后,幻听症状很快就消失了。后续我为他开始减少抗精神病药物阿立哌唑,幻听没有再出现,药物副作用也消失了!
我非常震惊:原来精神病性症状的根源可能是心理创伤!这完全颠覆了我对于精神病性症状的传统认知!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有了这次成功经验后,我们开始尝试对有较严重的精神病性症状的患者先进行抗精神病药物治疗,症状有所控制,并且最好是自知力部分恢复后,再利用TPTIH技术进行相关的创伤修复。
目前,大约10名被诊断为精神心理障碍伴有精神病性症状的患者,经过我们针对症状相关的创伤修复后,精神病性症状完全消失,撤药进程稳定;另外有1名患者因为各种原因创伤修复并不彻底,自行停药后精神病性症状有所反复;目前还有3名患者仍在接受创伤修复治疗。
幻觉、妄想等症状形成的心理过程
有了这些临床实践积累后,我们对精神病性症状的根源、心理活动和形成过程有了全新的认识。
我们现在认为,排除单纯的躯体疾病导致的精神病性症状,常见的幻听、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其实是在创伤基础上逐步产生的。
通常,这些患者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过来自家庭、学校、社会甚至互联网的叠加性创伤。在长期的伤害下,他们会非常缺乏安全感,甚至出现偏执性人格改变,敏感、多疑,容易把别人的好意当坏意。
而且,在这个心理发展过程中,患者往往处于焦虑、害怕、恐惧、愤怒、压抑等负性情绪驱动下单向思维中,一遇到刺激马上往负面想,把事态灾难化、以偏概全;这又反过来加重负性情绪,形成恶性循环。
因为内心的自卑和极度缺乏安全感,患者会特别在意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以及别人对他的评价,总是担心、甚至认为别人都在关注他、议论他。当然,不排除其身边确实有人曾经议论他,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又会强化他们的单向思维和扭曲的认知。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种超级敏感的心理状态和单向思维如果持续久了,患者可能会开始听到不存在的声音,总觉得有人说他,而且内容都是负面的。
一开始,可能患者还有部分自知力,在现实中会进行验证,比如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或者询问声音来源涉及的当事人。
但如果没有验证并继续发展下去,患者会逐步变得坚信不疑。他们再听到类似的声音时,如果周围有相关的人,他们会坚定认为声音就是来自于对方;如果身边没有人,大脑会对其合理化,比如认为是别人通过高科技手段把声音传过来的。这时就已经演变成幻听的精神病性症状了。
而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产生的心理过程类似。
比如物理影响妄想或者被控制感。患者在叠加性创伤基础上内心超级敏感,逐步出现强烈的被监视感,总感觉有人监视自己、注视自己,甚至看到缝隙、洞口就担心里面有针孔摄像头,会反复检查,确定没有后才会稍微安心下来。
如果患者发病前智力较高,会更加容易合理化这种感觉。部分患者会坚信某些地区、国家在监视他,因为自己非常聪明,甚至认为自己有超能力,所以对方在通过某种高科技的方式如超声波控制自己,准备要征用他——这是典型的夸大妄想。
更令人担忧的是,不少有被控制感的患者在互联网上成立了讨论小组,抱团倾诉、相互“印证”,更加强化了他们的错误认知,导致他们完全丧失自知力,拒绝服药等一切治疗,令治疗更加难以开展。
此外,我们发现钟情妄想也有其背后的心理创伤和发展规律。我们曾治疗过一名女性患者小青,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父亲的关系尤其恶劣,几乎断绝了来往。在中学时,她遭受过严重的校园欺凌,后来被诊断为抑郁症。
所以,心理备受创伤的小青也变得非常敏感,出现指责性幻听,只好休学在家。她经常上网,看日本的偶像剧、综艺节目,对一名日本男明星非常崇拜。
我曾经在很多篇文章里提及,如果女孩从小与父亲亲子关系不良,很可能导致其过度渴望异性的关注,容易在两性关系的处理中缺乏理智。
小青就是典型的例子,再加上她当时正值青春期,便疯狂地爱上了那名男明星,成了他的“铁粉”,甚至所谓的“脑残粉”,每日通过网络不停地、反复地观看关于他的节目。后来参加过一次线下的演唱会后变得更加疯狂,每当幻想跟他在一起时心情就非常愉悦,甚至可以用兴奋来形容。她还会经常梦见那位明星,梦境里她成为了他的女友。
这一类的梦境越来越频繁,小青逐渐认为明星真的喜欢她,并称看到明星在电视节目和微博里用隐喻的方式给她暗示。钟情妄想就这么形成了。后来,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夸大妄想,思想内容越来越荒谬。
小青曾经做过做过10多次电休克治疗,效果不明显;又同时服用3种抗精神病药,都达到了最大剂量,精神病性症状有所减轻,但效果仍然不够理想。
后来,Lucy对她进行了若干次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症状大幅度缓解,抗精神病药物已经撤掉一种,另外两种抗精神病药剂量也明显减少。不过,目前,她的症状可能还有残余,而长期服用精神科药物和电休克治疗导致记忆力严重下降,所以学习障碍比较严重,社会功能尚未完全恢复,有待后续进一步深入治疗。
可见,如果从心理规律、心理活动的角度去理解,精神病性症状的形成和发展是有一定逻辑性的,而且往往都源于患者的叠加性心理创伤。
需要澄清的是,我并不是否认药物对精神病性症状的有效性,反而认为最好先接受精神科药物治疗。
叠加性的心理创伤令患者长期处于负性情绪下,导致大脑某些神经核团神经元突触的神经递质浓度和受体发生功能性改变,甚至某些大脑部位出现轻度病理性改变,抗精神病药可能通过改变大脑神经递质的浓度和受体的敏感性等机制,可以快速改善症状,这是毫无疑问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所以,即使药物处理的不是问题的根源,但也是治疗的首选。
而且,大部分精神病性症状严重的患者在治疗前期缺乏自知力,对心理干预的配合度不高,难以进行创伤修复。所以,对于有精神病性症状的患者最好先利用精神科药物对症状有所控制,等患者恢复一定自知力后,再进行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
更何况,对于因种种原因无法接受高效心理干预的患者而言,使用药物是最经济、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因此,我们在临床实践中对精神病性症状的本质和源头理解得更加深刻了,并据此提出了在药物治疗的基础上,更高效的康复手段。如此,精神病性症状将不再让人恐惧,变得可防、可控和可治。
诚然,目前我们积累的临床实践案例仍有限,后续我们会加大临床实践和研究,形成更加成熟的理论和治疗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