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13：此情无关风与月——读《漫长的告别》

文/望月听雪

“生离不可闻，况复长相思。如何与君别，当我少年时。蕙华海摇荡，妾心长自持。荣乏草木欢，悴极霜露悲。富贵貌难变，贫贱颜易衰。持此断君肠，君亦宜自疑。淮阴有逸将，析羽不曾飞。楚有扛鼎士，出门不得归。正为隆准公，仗剑入紫微。君才定何如，白日下争晖。”——吴迈远《长别离》

1973年拍摄的美国电影《漫长的告别》有另一个诗意的别名——长别离，剧本出自钱德勒1953年发表的同名小说。一个甲子时间的长久岁月里，这篇著名的类侦探小说并没有被时间淡忘，却在记忆的长河中愈发璀璨闪耀起来，带着那个时代里日落大道的街景，月桂山谷里的日落和清晨，静静地靠在长椅上，望着落日晚霞满天，漫天的彤云漂浮在眼前，面前是静静的湖水，倒映着火红的彩霞彤云，仿佛倒映述说着狂傲不羁的人生，“屋子正在向晚风倾泻宾客。人声渐息，车辆启动，再见像皮球似的弹来弹去。我穿过法式落地窗，走上铺石板的露台。坡面尽头是湖畔，小湖像睡猫似的毫无动静。底下有个木板栈桥，白色系艇索系着一艘划艇。不远处靠近对岸的水面上，一只黑色水鸡像溜冰似的慵懒转圈，似乎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 屋子正在向晚风倾泻宾客。人声渐息，车辆启动，再见像皮球似的弹来弹去。我穿过法式落地窗，走上铺石板的露台。坡面尽头是湖畔，小湖像睡猫似的毫无动静。底下有个木板栈桥，白色系艇索系着一艘划艇。不远处靠近对岸的水面上，一只黑色水鸡像溜冰似的慵懒转圈，似乎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漫长的告别》第24章，p186

虽然是侦探小说，却格局完全不同于常规的探案小说，没有开篇即是血腥的杀戮现场，而是慢条斯理地将一干主角们引入读者的视野中，带着一丝神秘色彩，一些不可思议的情节铺陈开一段段冗长拖沓的却仿佛毫不相关的段落。一个神秘优雅的落魄酒鬼，特里·莱诺克斯；一个孤独不羁的硬汉侦探，菲利普·马洛。“私人侦探马洛偶然遇到被人扔在停车场的陌生醉鬼，将其带回了家。醉鬼并不老，但满头白发，半边脸上有刀疤，整过容，尽管落魄之至，仍表现得很有教养。酒鬼失意的样子打动了马洛。从那之后，马洛和他成了偶尔一起安静喝酒的朋友。”“人生自古有痴情，此情不关风与月。”“一杯酒，一个承诺，一场男人之间的友谊。”殊不知竟是可以用生命和监禁换来的友谊。

某天清晨五点，这位绅士酒鬼敲开了马洛的家门，疲惫的惨白面庞、竖起来的衣领、拉下来的帽檐、手中的枪，像极了穷途末路、狼狈不堪的盗匪。莱诺克斯急促说明需要马洛开车送他去蒂华纳，不能在洛杉矶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离开。莱诺克斯在马洛有条不紊的安抚准备下，驱车穿过清晨的薄雾风尘仆仆地踏上了蒂华纳的飞机，临别之前，莱诺克斯承认自己杀了妻子，一个百万富翁的女儿西尔维娅·莱诺克斯。

飞机扬起漫天的尘土，消失在毫无遮蔽的蓝色天空中，而马洛从此被拖进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漫长告别之中，先是被拘留盘问，因其私人侦探的身份，无法随意出卖自己的朋友，与如狼似虎的警察之间起了冲突，当然马洛被无数次殴打，被反铐双手，被拘禁并且作为帮助杀人嫌犯逃脱的帮手锒铛入狱，直至最终还为他设下陷阱，想逼迫他招供。而终于可以无罪释放皆因警方发现莱诺克斯已在墨西哥的一个山区小镇奥塔托克兰的旅馆里开枪自杀了，留下了一份完整的自白书。

故事还只是刚刚揭开序幕，接下来，恢复了自由之身的马洛以其特属于侦探的敏锐嗅觉开始了私人调查。

最近有一部电影《看不见的客人》，当金牌女律师弗吉尼亚踏着坚定的步伐，仪态端庄从容地走入电梯，揽镜自照一丝不苟的容颜时，当她面对艾德里安那种镇定睿智，唇枪舌剑争分夺秒的辩才，令人叹服、为其折服的同时，观众都觉得这就是女强人原本该有的样子，不加掩饰浑然天成，“说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即便是再平凡的人，也不能停下让自己变更优秀的步伐，当全世界都不会伸出援手时，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为了私利的自己，人可以魔高一丈；为了挚爱的亲人，人可以道高百尺。没有痛苦，就没有拯救。”故事在艾德里安和律师弗吉尼亚的不断虚与委蛇中，层层剥茧，呈现出一个又一个版本。观者也随着讲述的反转，对故事的理解不断进入下一层。故事的结局在BGM一浪高过一浪的声线中到达高潮，艾德里安含着无奈绝望及不可思议的泪水，望着窗外白发苍苍的老妇，脱去一层层的伪装。以真面目示人的老妪，挺直了腰杆，从丧子的哀恸中坚强地站立着，甚至走到凶手面前，以一种惊为天人的聪明和勇气讨还公道，正义凛然不可侵犯。

       同样的，这个故事的结局亦是如此，“一张巨额钞票，一个美梦，一连串谋杀，一个谜，一次漫长的告别。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在人类文学史上，钱德勒用教科书级别的洗练文笔塑造了“硬汉侦探”马洛的经典形象，此后所有硬汉身上都有马洛的影子。“永远不要让结局遮挡了故事的光芒。”“我是个弱者，没有胆量没有抱负。我抓到铜戒指，发现不是金的，简直惊呆了。像我这种人一生只有一个伟大的时刻，只在高秋千上做过一次完美的演出。余生就只求尽量不从人行道跌进到阴沟里罢了。”余生漫漫，倏忽几十载，过眼云烟，但教人无愧于心，无愧天地，“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贫也是你，荣华是你，心底温柔是你。”两人从此再未见面，这最后的一次会面已然留在彼此深深的记忆之中，此情无关风与月，漫漫人生，只留下心底那一份念想即可。

↑ 就在这时，一个美梦走进酒吧。有一瞬间，我觉得酒吧里没有了任何声音，时代精英停下了唇枪舌剑，高脚凳上的醉汉停下了滔滔不绝，那情形就仿佛指挥轻轻敲打乐谱架，手臂举起来悬而未落的那个瞬间。

——《漫长的告白》第13章，p90

↑ 自杀者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做准备。有人喝酒，有人吃精致的香槟大餐。有人换上晚礼服，有人脱光所有衣服。人们在屋顶自杀，在阴沟自杀，在卫生间，在水下，在水上，在水面上空。他们在酒吧上吊，在车库吸尾气。眼前这个似乎很简单。

——《漫长的告别》第36章，p262

↑ 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人在逃跑，总有人想抓住他。外面千种罪恶的黑夜中，人们垂死，人们伤残，人们被横飞的玻璃割喉、撞死在方向盘上、碾死在重型轮胎下。人们被殴打、抢劫、勒死、强奸和谋杀；人们饥饿、生病；人们感到无聊，因为孤独或悔恨或恐惧感到绝望、愤怒、残忍、狂热，哭得浑身发抖。一个不比其他城市更糟的城市，一个富裕、繁荣、充满自尊的城市，一个失落、挫败、充满空虚的城市。完全取决于你的位置和你的个人成就。我没有。我不在乎。

——《漫长的告别》第36章，p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