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与鲁迅的特殊感情,许广平为她装饰,他生气地说“不要那样”
萧红
“她的心像永远贮藏着悲哀似的,她的心像一块衰弱的白棉。”
这是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的中国近现代女作家萧红,在她的成名作《生死场》中写下的句子。
1935年,在鲁迅先生的指导下,她发表了这部引起轰动的作品,首次以个人的名义在文坛中崭露头角。
这一句白棉的比喻太过微妙,写的是书中婆婆阅尽沧桑独留的凄冷,更是她自己漂泊多年的悲凉。
1934年,经历了亲人离去、爱人抛弃、孩子送人的萧红,年仅23岁,年轻的心却已满是伤痕。
经过多番辗转,她和丈夫萧军来到了上海,拜访了她终生的良师——鲁迅。
1934年,萧红与萧军在青岛海边
当时的萧红对未来的憧憬、自由的追逐早已被冰封,充满波折困苦的生活让她丧失了希望,不再抱有期待,不再相信未来。
这世上仿佛已没有再值得她去热爱的事物,没有再值得她去追随的人。
此时,鲁迅先生的出现,却使她灰暗生活的一角开始出现了色彩。
仿佛冬季干枯的枝丫上,抽出了一棵崭新的嫩芽,预示着今后即将降临的怒放。
她崇拜于他的博学多识,欣喜于他的明朗笑声。萧红曾写道: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
她遭遇了许多挫折而被冰封的希望,开始为鲁迅温暖而博学的教导和陪伴所融化,在她寒冷雪白的世界,开始生长出了希冀的藤蔓,富有活力,生机勃勃。
萧红萧军在这里拜访鲁迅后,萧红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而那时,在与封建势力斗争的长期革命事业下,鲁迅肩上的重担与压力也将他压得喘不气。感到沉重而无力的他,遇到了青春年少、志同道合的萧红,给他沉重的生活带来了活力与色彩。
萧红在融化的希望中重新绽放了对文学、对祖国的热爱,汩汩的爱国之血在她的脉搏中流动,蓬勃的爱国之心在她的胸膛跳跃,与鲁迅先生默契地产生了共振。
同有爱国之心,满腹才情的他们,岁数虽相差甚多,也成为了忘年之交,难得的灵魂伴侣。
萧红与鲁迅一见如故,鲁迅与他的妻子许广平都对这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十分喜爱,并处处关怀着她。
萧红与许广平
鲁迅十分欣赏她的才情,他发现这稚嫩的女孩的文字中,竟流露着难得的勇敢与通透。他为萧红笔下跳动的文字而出神,每天都鼓励她创作,并对她的文章进行指导。
在先生的鼓舞下,逝去的过往在萧红心中留下的伤痛,都化作深刻的文字,被她赋予了自由的力量,在纸上呐喊跳跃。
不久后,在鲁迅的悉心指导下,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完成了。
鲁迅连夜读完了她的手稿,不禁陷入了沉思,周遭的声响仿佛都已消逝,鲁迅陷入了书中的情境,“周围像死一般寂静”。
鲁迅先生久久地沉默着,思考了许久之后,拿起笔开始为《生死场》作序。
他写道,他心现在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这正是奴隶的心!
文学成就卓著的他,说自己的文字已然麻木,而这《生死场》中萧红所写下的话语,却有着强大的力量,能够为读者带来勇气和反抗的决心。
可见,鲁迅对于萧红的文学功底是多么地赏识,能够给予她如此高的赞扬。
不出先生所料,《生死场》一经发表便轰动文坛、警醒世人。
人们为她小小年纪却看透生死的觉悟、通透可贵的人生观所震撼。
萧红过人的才情与文学天赋终于被世人发掘,以前在“两萧”中,被萧军掩盖了光彩的萧红,终于绽放了她自己的文学光芒。
萧红与萧军
她感恩恩师的精心指导,是鲁迅让她在事业上重拾自信,重新认可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能够勇敢地在文学道路上闯荡。
对萧红来说,鲁迅不仅是导师,是家人,更是最为值得珍惜的灵魂伴侣。
而对鲁迅来说,扎着两个辫子的萧红是他沉重生活中的光亮,她咯咯地笑声,响彻了他人生最后的年华。
她像是带着光一样走进他家,一走进门便开心地发出笑声。鲁迅问她,在笑什么呢?
萧红说,天晴啦。眼中是无限的希冀与活力,温暖了鲁迅晚年的昼夜春秋。
是啊,天晴了。雨已停。生命的灰暗仿佛终于终止了,从此开始飘溢缤纷的生机,盎然的意趣。
1938年,萧红与丁玲在西安
对萧红来说是如此,对鲁迅来说亦然。
他们如同彼此生命中的光亮,照进了理想,照进了梦境,照进了冰雪融化的内心境地。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然超越了师生,跨越了亲情,如同信仰一般,深入了彼此的灵魂与心田。
萧红对鲁迅的感激与敬重之情,逐渐变得更加贴近,更加深情。在每日前往鲁迅家的过程中,对先生的情愫也渐渐萌动。
一开始还和萧军一起前往鲁迅家的她,逐渐开始单独出入鲁迅的家中,一去便是很久,与鲁迅畅谈理想、快乐生活。
萧红写给萧军的信
鲁迅对于萧红的呵护,不仅是在文学上,也逐渐步入了生活中。
那时,萧红和许广平一起给鲁迅做饭,鲁迅非常爱吃萧红做的饭。萧红给他做的东北特色韭菜盒子,鲁迅吃得津津有味,想多吃一个,还得向许广平请示。
其实,萧红的厨艺并不是很好,鲁迅吃得香甜,并不因为菜肴多么美味,而是出于他对于萧红的那份偏爱。
鲁迅先生一向不大注意他人的穿着,他曾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
然而对于萧红的穿衣打扮,鲁迅却时时看在眼里,记于心中。
萧红与端木蕻良
一次,萧红问先生:“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鲁迅回答道,“不大漂亮。”接着便开始十分细致地对萧红讲述,为何说她的装扮不太漂亮,怎样的搭配才是美观悦目的。
从衣服的颜色,说到鞋子的选择,中外对比,细细品鉴,说得饶有兴致。
“看不见谁穿什么衣裳”的鲁迅,还早就注意到萧红穿过的一双短筒靴子。
他对萧红讲,那双靴子是军人穿的,因为靴子的前后都有一条线织的拉手,而这拉手应该是放在裤子下边的,她穿不合适。
萧红十分疑惑,当时的她穿的并非那双短靴,问道:“周先生,为什么那靴子我穿了多久了而不告诉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现在我不是不穿了吗?我穿的这不是另外的鞋吗?”
先生挑了挑眉,“你不穿我才说的,你穿的时候,我一说你该不穿了。”
不仅能够注意到萧红的打扮,还顾及着小女孩的秉性,在适当的机会提出她的不当,鲁迅对于萧红的在意与呵护,从这一细微小事便可见一斑。
对于丈夫的与往日不同的言行,许广平意识到,丈夫对这位女孩的情感已经不止于对学生的关怀。
她明白,也许丈夫已渐渐地对这位富有天资、勇敢伶俐的学生产生了类似爱情的感情。
但她相信,鲁迅能够把握得住这份情感的分寸,况且,在他们晚年的生活中,能出现这样一个率真可爱的女孩,实属不易。
她相信鲁迅,也愿意和鲁迅一起,继续帮助萧红,守护她的成长。
这是作为一位妻子宽容的心,也是作为一位长辈慈爱的心。
看到鲁迅如此在意萧红的穿着打扮,许广平也精心地为萧红挑选饰品。
一次,许广平为萧红找来了米色、绿色、桃红色的绸条,经过和萧红仔细地商量,选定了米色的绸条作为她的发带,为她装扮。
许广平与儿子周海婴
为着比较哪个更好看,许先生把那桃红色的绸条举起来放在萧红的头发上,开心地说着: “好看吧!多漂亮!”
鲁迅却看着她们一脸严肃,生气地对许广平说:“不要那样装饰她。”
这便是他对她难掩的偏爱与袒护,对她独有的挑剔与关心。
鲁迅喜爱美食,萧红便与许广平一起每天换着花样为鲁迅烹饪,从韭菜盒子到荷叶饼,从煎鱼到烧鸡。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在一顿顿饭中更加深刻,他们也在一天天的陪伴中更加离不开彼此。
面对着每天都来家中的萧红,鲁迅见了她却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1935年,萧红萧军第一次出席鲁迅召集的宴会之后的合影
他已然习惯了她每日的到来,听惯了她清脆的笑声,即使每天相见,在短暂别离的时间中都是漫长的,想念的。
萧红越发地了解鲁迅,亲近鲁迅,她知道先生只喝清茶,知道先生陪客人吃的是从铺子里买来的点心和葵花籽。
知道先生抽烟喜欢用的两种烟纸,知道先生总是坐在藤躺椅上,安静地抽着烟。
她清楚先生喜爱喝的酒,心疼先生总是被冻着的双手,迷恋先生每日对大家讲述着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
在《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中,她写道:“鲁迅先生把书包好了,用细绳捆上,那包方方正正的,连一个角也不准歪一点或扁一点,而后拿着剪刀,把捆书的那绳头都剪得整整齐齐。”
她为先生的耐心细致而感到敬佩。
有一次,他们叫了福建菜馆的鱼丸,鲁迅年幼的儿子尝了一个,嚷嚷着不新鲜,大家都不当回事,只有先生把儿子碟中的鱼丸拿来尝了尝,发现真的不新鲜。
鲁迅说:“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她为先生的端正求真所动容。
先生从言行上,生活上各个方面教导着她,影响着她,越是了解先生的品性为人,便越是为其所折服沉沦。
而察觉到了萧红内心的萧军,也慢慢与萧红产生了隔阂,时常与她发生争吵。
1936年,萧红为了缓解与萧军的矛盾、求得解脱,辞别鲁迅,只身前往日本。
1936年7月16日,萧红赴日前一天与萧军、黄源的合影
为了减少鲁迅劳顿回信,而尽量不联系他的萧红不知道,鲁迅先生在她走后疾病缠身,性命垂危。
即便如此,鲁迅依然心心念念着远隔千里的她,在写给茅盾的信中说:“萧红一去以后,并未给我一信,通知地址;近闻已将回沪,然亦不知其详……”
曾经每日相见却也觉得“好久不见”的女孩,如今已是许久未见了。
生命中的璀璨光亮已然远去,残留的生命之火也难以独自燃烧。
萧红走后的三个月,鲁迅便过世了。
而在日本还期待着鲁迅先生到来的萧红惊闻噩耗,悲恸不已。
三个月前,他还宠爱地摸着她的头,对她叮嘱,告诉她,“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中国人就专会吓唬中国人,茶房就会说:验病的啦!来啦!”
鲁迅葬礼
他曾用尽全力温柔地呵护着这个天真的女孩,把她放在手心保护着她。
而今,他再也不能保护她了。
他再也不能把她介绍给他有名望的文坛朋友认识,告诉他们她是多么有天赋,多么让人怜惜了;
他再也不能宠溺地对她笑笑,把她给他做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掉了;
他再也不能给她的书作序指导,坚定地告诉她她是多么优秀了。
家中一别,竟是永恒。
萧红悲痛欲绝,前几天还说着“绝对不回去了”的她,此刻只想“一步踏了回来”。
1937年1月,萧红回到上海,第一件事便是拜访鲁迅先生的公墓。
1937年,萧红、萧军、许广平、周海婴在鲁迅墓前
她记得那份光的温度,还能感受得到那份光的力量。
“跟着别人的足迹,我走进了墓地,又跟着别人的足迹,来到了你的墓边。”
“那天是个半阴的天气,你死后我第一次来拜访你。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灵,只是说一声:久违。”
“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听着附近的石匠钻刻着墓石,或是碑文的声音。那一刻,胸中的肺叶跳跃起来,我哭着你,不是哭你,而是哭着正义。你的死,总觉得是带走了正义,虽然正义并不能被人带走。”
“我们走出墓门,那送着我们的仍是铁钻击打着石头的声音,我不敢去问那石匠,将来他为着你将刻成怎样的碑文?”
萧红为鲁迅写的《拜墓诗》
他走进了正义,而她此刻为他哭着正义。
不只是正义,还有她破碎的心情,难舍的追忆。
他的温柔鼓励让她忘记了悲痛的过往,让她鲜活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而今,这份离去,她该如何忘记?
二十多岁便通透感悟生死,写下《生死场》的她,此刻也停驻了。
那温暖的光亮消失了,她曾经灼热的期盼、憧憬的未来又该如何继续?
先生冰冷的墓碑立在小草中,她想起先生往昔的宠爱与鼓舞,对她无限的支持与关怀。
萧红在鲁迅家门前
先生最爱她的笑,他一定不愿看到她一蹶不振,泪流满面的模样。
先生此刻若还在,一定会让她重拾信念,做一个温暖坚强的女孩,继续在他们都热爱的文学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先生的眼中,总是闪烁着温暖而坚定的光。
她记得那份光的温度,还能感受得到那份光的力量。
先生虽已远去,但温暖过她的世界中本来干枯的枝丫已经生长出鲜花,先生的教导与关怀仿佛还在她的耳畔,对她叮嘱着期待,诉说着未来。
重生之花还没有凋零,先生存在过的世界依然值得她去拼搏,去期待。
1938年5月,萧红(右)与梅志及其儿子在武昌金家花园
她要将这份感情倾注于文字,将她的一腔爱国之情也共同投注于笔端,让先生看到,让所有人看到,萧红的世界,因他而生生不息。
后来的萧红,又创作了《记我们的导师》、《记忆中的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生活散记》、《鲁迅先生生活忆略》等作品,深深地怀念着他,永不忘怀。
1940年,萧红写下了具有自传色彩的文学作品《呼兰河传》,2年后,于香港因病去世。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而幸好,这冷遇白眼中尚存一份温暖的力量,那便是鲁迅先生初见她时,一见如故的温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