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蔷薇蔷薇处处开
蔷薇的格调更契合城市,它们适宜在铁艺柵栏或木质廊架之上流淌倾泻,在老城巷陌的屋角檐前悬垂披挂,也适宜从园林的云墙花窗探身……花与城彼此映衬,交相美好。背后,有教学楼的清朗书声、运动场的嬉戏腾跃、办公楼的安静与繁忙、庭园的幽寂宁谧、寻常百姓家饮馔作息的变奏与磕碰;蔷薇面前,人来车往、市声嘈杂。蔷薇在热闹与寂静、忙碌与安闲中间,守候、围拥、烘托,城市时光活色生香。
在春天尾声,夏天开始,万千蔷薇像是倏然降临,街巷里驱车或騎行,视线中时常入一抹艳影,那般艳,不是华艳美艳是鲜艳明艳,水洗过一样清新。如果是在步行,会禁不住停驻下来,徘徊逡巡、凝视仰望,拍下繁花累累的瀑布与河流,也拍下笑涡一般的一朵,更乐于同框,蔷薇花下多丽人。
蔷薇像在笑,花朵绽开原本就像笑容,所有花开都是笑,有恣情大笑,有清淡微笑,有柔媚娇笑;蔷薇的笑,爽朗而节制,坦诚而娇羞,属于青春的笑。蔷薇着色,红中透紫,粉中泛白,白中又加入一点乳黄,冲淡平和,花瓣边绿线条轻柔朦胧,所以无须精细勾勒,写意又太过浅淡,若要描绘需选取水粉油彩,果断随性地一刷一抹,一团团的鲜亮与迷蒙,纸上才能落下蔷薇的神韵。看见蔷薇,会联想到一系列双声叠韵的形容词——缱绻、玲珑、旖旎、翩跹、娉婷、窈窕、妖娆、婵媛……却无法给蔷薇加一个定语,没有语汇可以限制概括蔷薇,它们就是那样难管难收地开着,一簇簇一把把地开;不可回避不可拒绝地,让人被牵绊被吸引,不自知地沉溺,唯有用一首老歌的一句歌词喃喃感叹,蔷薇蔷薇处处开。
蔷薇薔薇处处开,一片华美悠远的近代风情,有轨电车洋房石库门,华灯迷离,衣香鬓影,乐音柔靡,歌声甜腻,蔷薇是沉默的背景,浮华里的冷静。南朝柳恽说,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唐时李白说,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宋代秦观说,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蔷薇,张扬,野逸,还有点暖味,与读书人追求的扬名立万,诗学推崇的温柔敦厚,格格不入。蔷薇入画也不多,因为它不代表富贵祥瑞,也无关乎志行品格名节。古人面前,蔷薇是非主流审美,不是大道,只是小趣,蔷薇美丽在市井中、闲情里。
蔷薇,这个名字说起来,像提及一个女孩。花儿和女子向来相提并论。在我们津津乐道的才女中,林徽因温婉清雅,睿智知性,淡泊低调,一如空谷幽兰;张爱玲精致华丽,锐利尖刻,玫瑰再贴切不过,红玫瑰与白玫瑰都可以;萧红一生璀璨绚丽绽放,匆忙决绝退场,最像樱花;丁玲天真、不羁、坚韧,像满山杜鹃,若比拟她,最好用此花另外一个泼泼洒洒的名字映山红;冰心细腻单纯温情脉脉,一如洁白清香的茉莉和栀子。蔷薇飞扬飘动而安宁内敛,酷似翩翩然有林下之风,在人群里洒脱活泼,烟视媚行,顾昐生辉,又能在深闺低首敛眉,平心静气,绘出云霭丘壑、山林流泉、仕女花鸟的陆小曼。
《蔷薇处处开》唱道,“春天是一个美的新娘,满地蔷薇是她的嫁妆。”其实蔷薇更像春天的嫁衣,是头纱,是长裙,飘举、拖曳着,点亮一个季节的生命巅峰。薰风中,坦然从容,来自春天,走向夏天,将一个季节交给另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