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独立】前沿45-当代回族90后诗选七家
稿 约
2021【独立】前沿45-当代回族90后诗选七家
究竟那是什么人?
——张枣《何人斯》
我没时间再做梦(古时候的梦),没时间
在笼子似的校园里互相检查对方的身体。
这是晚餐后的一次远行,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们看到自由在空气中滑翔,看到雪花如植物般
生长在我们头顶。不需要牵手,就这样
肩并肩走着,雪越下越大,对于南方,
这是不祥之兆。我问他是否记得雪夜上梁山的人,
他没有回答,固执地戴着口罩,他似乎
还能感觉到雾霾。我不清楚这是不是玩笑话,
但我能看到他的后背,突兀地出现在路灯下。
作为雪中行走的人,我们过早地穿上了皇帝的
新装,我们对安徒生童话进行再创造。“灯下黑”,
他悄悄对我说。等我回头,就看到那些高楼的窗户,
朝我们睁开了眼睛。我大概听到了无数人在洗澡,
雪夜,可以抛弃胜利和枷锁,适合洗热水澡。
我想逃离,想要结束渴望已久的散步,这时
我似乎长出了一只猫的眼睛,就算看往日的故事,
秽物也可以穿透我的神经。他被我扔在原地,
这其中存在遗忘的时间,可能发生了一些事。
被利用的夜色,或已被调音。我忘记了
之前写下的诗句,忘记了你所谓的高原和氧气机,
以及那只被你比作父亲的猫。当我走进房间,
我肯定楼道里传来了猫叫声,那声音钻透我的
听力。紧贴着通风口,它将展示三种融化方式,
我困惑于,究竟该拿哪一个
自己出门?就为了执行一次暗杀任务?
滚烫的答案变成问题,我为无数次修改题目而感到
惭愧。以第三种方式反问:我是否真的出过门,
是否在雪夜走过郊区的小路,是否在路灯下停留。
蜂 巢
通常是这样的景象:黄色粘稠物挡住视线,夹杂
甜腻腻的感觉阻碍行进。涉及一片荒芜的庄稼地、发抖的秸秆
这对我们是一种不得不服从的处境,我们得吃现酿的
蜂蜜,使路畅通。就在此处,密密麻麻的蜂箱里
一定有一群生而为奴的蜜蜂,用甜迷惑家园的千疮百孔
用反抗学会轻易的死亡。后来,“它们飞不远,它们以为这是家”
被遮蔽的历史转而遮蔽自我,自由随之卑微,悄然改变
成了机械的性概念,或者是毫无痛觉的另一世界
所谓家,在此刻显得尤为残酷,一种密集恐惧时时缠绕
那些爬着的、行走的、劳作的,以及多数沉默的,都活着
让路从八十年代末就没通过。那么生于九十年代的人该如何
寻根,黄沙立起我们的头发,倒车镜也愈发清晰。每一个洞,
都躲着不断试探的面容。这温润且迷人的生存之食,
牢牢钉着。许多承受不住重量,因自身而坠落的肉体
面对在前或在后的风暴。我们吞噬自己,沉默到骨子里的奴性。
含满水,含满未知而旋转的天上人间,进而调和症状。选择离开
那处形状固定、吮吸精魂的栖息地,将因地壳的影响,而不停震动
七年之后的黄河边上,晚风和畅
丰裕的河谷动情起伏,礼拜过后,
前来散步的父母们交换着天气的
感叹,斜矗于河沿的一对汤瓶和
盖碗,已将本地浇饮为时兴景区。
今晚你盘起了头发,鬓间飘垂着
几丝记忆中的少女活泼,坦言在
穿上制服后就很少再唱歌。是啊
腻耳的口号不胜其烦,统战的琴
弦愈绷愈紧。从一架铁桥的中央
望下去,滚滚的浑水好似时间的
动力装置,使积郁的话回旋撞向
古老的积石山壁:同样是在六月
我羞耻于一次未遂的尾随,蝉鸣
四伏为单恋而暴露。我是自己的
剧情,是每逢故障修修补补的半
成品。有人在女生楼下观测时机
现在,你知道我是那不会喊叫的
浪漫,却是一个少年肿胀的午夜。
不说也罢,乘着扑鼻的芭兰香气,
令我们沉默而后开口的,难道不
是冥冥中的主?为他的喜悦结合,
你我,在一个牢固的三角关系中。
但无形的中介,终究如云象难测
中止的间歇仅有体内的鼓声隆隆
前定抑或耦合,善变是配偶天赋
我们就要为此置身于信仰的暗处?
你毕业后我仍逗留学院,年龄的
债务带来熬夜和酒精,像极动物。
朋友散尽,仿如信仰脱钩的动力
激情磨损,阶段性寂寞卷土重来
遗忘周五,为仪式进行个人改制。
此刻对于你们,我深感隔膜如同
两岸;明天你们必定会小心翼翼
踩过这座连灯彩桥,遵照家长的
嘱咐连带其中愚蠢,打趣,祝福,
走向自己的传统婚礼。我则热衷
于一个无法模仿的未来,鲁莽又
客观,或许在谋求职位时会隐去
备注的某栏。远处,瘫痪的农用
机车弃置岸边,背着你们挥手时
我沦为一片共情的沼泽:该如何
铺开拜毯,于诡谲的汛情中祷告
2018.7
海然海然*
坐在那把校园长椅上,好像暂时获得了
它的归属权。在我们前方
有一面墙,标语刻写在墙的两面
迅速地划分了这片稻田。我们抬头看见
对面居民楼亮起的灯光,晚餐后
他们躺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我们看见
新一轮巡视的保安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一对对情侣
死死地。不读新闻我们也看见许多
愚蠢的草原男女,一辈子围守在那堆节日的篝火旁。
我们看见时,冰凉的月光正漏在她的小腿上
——给Z
我想象过任何一种晚风更迭的情形,
在楼宇间的小岛,松枝晃动久远潮汐,
来往的人群不断开合,绵密的黑涌来。
沉默变深,夜的安全使人开口。
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但长久以来
却总如此,我这样重复回答,
迟钝的成长经验将话题推得更漫长,
在一种轻妙节拍的支使下轻轻转动,
像是暗中虚构教导的故事。
身后练习交谊舞的男女脚步轻佻,
在平衡木的两端,当旋律又起,
你听,命运的轴心总会有偏袒。
高与低不只是轻挽的臂弯,他们旋转,
交换年轻的权力和一闪而过的试探。
你也许正温习这节奏,从未有过的,
它们旋紧、放松,却又被时间规训。
亲密关系,或是家族史,谋生,或是谋求爱,
无限的石子投向你,也正投向我震荡的波心。
生活练习
她开始低声谈论她的近况,
那些不足以称为改变的变动。
她想将其命名为生活之海的偶然,
或是,一种提前到来的必然性。
她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女友、
好伴侣,学习买一束纪念用水仙。
这些功课琐碎,令她想起幼年时
抚摸过她的那些女人,她们都一样,
体态浑圆,面容却瘦削。
她感到光滑,有人告诉她
这玻璃片质感的生活也灌满危险。
透过它,记载下每一餐饭和日落的暗红。
她再一次贴紧窗台,也要没入云层之中。
这些飞机飞得很低的日子,她感到
头顶绵密的白色总是将她反复吞吐。
她疾走、挥手、大声呼告……
她感到坚硬,感到从未将自己抛出。
今天冬至,我不想写什么
长夜开始变短,春天快要到来
也不想写家人团圆一起吃饺子
更不想写朋友一块围炉夜话
互诉心肠;若是可能我只想写一句提醒
它必须饱含善意,就像冬至一般
如期而至却信心满满的站立人间
它足够让我们人谦卑下来,因为它是伟大的
造物主所带给我们的启示
看看我们人所命名的世界吧
愚昧和智慧仍共处一室。
人比万物更需要不断的提醒。
比如我们的经典与圣贤、祸与富、闹钟与邦克
忠言和苦药、二十四时和四季轮流
红绿灯和法律、节气和风向的转变
光明与黑暗、生与死,包括文字的书写
浩浩荡荡的历史和不可知的未来
2018·12·22
高深的乡愁
土地倒悬
就成了我亲人们的暂住地
他们争先
把整个幽暗的天空
一一分吞
又高又深
又高又深
活着或死去
又高又深
多斯第,死了就不会再老了
也不会再死了
唯有新生
唯有新生
又高又深
又高有深
2017·12·17
寒风吹着热身子的时候
晨光下煽动的白色睫毛和
泛了色的围巾
都没有给我
柔情的暗示
只有野地里的狗
吠叫着
淡蓝色的眼睛
眼神由鄙夷到淡漠
瞳孔里——青色的石子和
炊烟中迸出的爵士乐
惊动了泥沼里的人
为避免固定的生活
如释重负——
活人的太阳
终究照不到死人的身上
午夜,梦见祖母
人们常说,黄土隔人心
一般情况下,这差不多是对的
但总有那么一瞬间是错的
比如,午夜做梦的这一时刻
我看见,被裹了脚的祖母脚踩着黄昏
朝我的方向走来,怀里揣着的
一个橘子和两个苹果是给我的。
这个时候,我确信
做梦的身上浮现的往事是忧郁的
虽不像被隆冬的寒风刺伤
但一定是被这一虚构的回忆灼痛
我想在梦中倾注所有的深情去呼唤
但祖母的脚步已悄然远去……
胸腔的色彩,世间的繁华
皆敌不过一场流浪
抛却妻与子,走向荒野异域
将沸腾的血液融进激浪
咽下,亲人最后的啼哭声
横渡太平洋,简化
茅舍、玫瑰、还有丰硕的女人
让原始的欲望离呼吸更近
八荒之外追逐另一个影子
而画笔稀疏、浓淡在纸上恣意
交汇的色彩
像极了凯旋归来者
却掩盖不住骨头撕裂的声音。
留下遗憾的人
留下遗憾的人,躲进夕阳里
生怕一个背影甚至比河流还要湍急
向前,听不到孤独的风
狂舞在夜幕中,抛却目光所至的事物
向后,寻不见一种思念的人
起身走向晚霞更深处
铺设在床前的沉痛
连缀着词语衍生出的故事
站在河对岸的老人
再难以等到一个波澜起伏的夜晚
被隐去的疼痛
像极了泪珠状的心事
汇集在一起,弄湿了枕头。
我把自己锁起,塞进书柜
这里有些黑暗,虫子爬来爬去
它们比我更了解先人的智慧
用泛黄的眼睛告别脂粉气
楼上传来的锤击声让人和虫子一起头痛
砰砰,昏沉的下午被打碎
破旧的一切都该被锁起来
用来获取,心安
没什么好慌张的,我合上门窗
把自己藏在虫子看不到的地方
霜 降
霜降大抵是一段传说
只有早起的蚱蜢宣称见过
可惜它们已经死了
叶子在房顶瑟瑟发抖,冷气
不会浸入始皇的竹简
手机是让新世界沉默的板砖
麻雀知晓河里有鱼在游荡
却不会冒险飞过历史的急流
它们挤作一团,等着蚱蜢在霜降的日子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