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 吕方平：初夏梧桐绽风雅 / 开普饭

备选《齐鲁文学》2021年夏之卷第2期

初夏梧桐绽风雅

初夏的傍晚，我与妻去散步。春天纷繁的花事已然谢幕，缤纷的喧闹渐行渐远。楼前玉兰树下，落红依稀，隐然可现昨日繁华，但仰望枝头早已绿叶婆娑！晚风中偶有鸟鸣啁啾，空气中浮动着绿色的幽静。

拐过楼角，便有一股久违的甜甜幽香拂面而来！“是梧桐花开了！”我惊喜地叫一声，长长地吸一吸鼻子，那香气便穿过肺腑，沉入丹田，瞬间馥郁了身心。四下里寻找，并不见梧桐树的影子。猛抬头，从路旁院里斜伸出墙的一树淡紫的花，如一挂紫色的瀑布悬停在半空，流泻着香气。这一刻，我疑心万紫千红的春并未走远，而是流连于夏的热情，便栖于这华丽的梧桐，优雅地烂漫。你瞧，那长长的五瓣的花朵可不就是一盏盏丰盈的酒杯？密匝匝地紧挨着，争相倾倒着浓情的花蜜，这初夏的黄昏便暗香盈袖了。

妻笑我“花痴”，说这梧桐太常见了，何必大惊小怪！“你可别小看梧桐，她可是文化树呢！”我说。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百鸟所朝之凤乃神话传说中高贵的鸟，它的栖息之处便是这枝繁叶茂、高大飘逸的梧桐。这足可见梧桐的高贵典雅了。《庄子》里的一篇《惠子相梁》可为例证：

战国时期，惠施在梁国做国相，庄子去看望他。有人告诉惠施说：“庄子到梁国来，是想取代你做宰相。”惠施非常害怕，于是在国都搜捕了三天三夜。庄子主动前去见他，说了一段经典的话：“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鴟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在这里，庄子自比的鹓鶵鸟习性高洁，它从南海起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在此时鹞鹰拾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面前飞过，鹞鹰仰头看着，唯恐鹞鹰与自己争夺。便发出驱离的怒斥声。庄子借此嘲笑醉心于功名利禄的惠子：“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相位来威胁我吗? ”

文化里的典雅引领人们对美的追求。在人们的美好憧憬中，农家小院里遍植梧桐。那一树一树的梧桐花开，流泻的不仅是清香，更是盈门的喜气了。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这是《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当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含悲殉情之后，双方的亲人终于悔悟！于是“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墓地“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松柏长青”意蕴“爱情久长”自不必说，所植梧桐又是为何呢？原来，古代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雌雄同株，谓之梧桐，相依相伴，是美好爱情的象征。“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便暗喻焦仲卿和刘兰芝之间爱意长存、情意相通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的《声声慢》也写到梧桐。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那枝头的梧桐叶定然也青翠不再，一任秋风裹挟零落飘飞了吧，更兼潇潇暮雨淋漓敲打，个中萧瑟自不必说！繁华落尽，国破夫亡，才女迟暮，独守一扇寒窗，细数黄昏秋雨的寂寞，何等悲凉！加之雨打梧桐，点点滴滴诉说着潮湿的过往，词人再难释怀，终于滴墨成伤，感时的泪水打湿了一阕写愁的悲歌，千年未干……以梧桐为写愁意象，表达寂寞哀伤，易安居士不是第一人。公元975年，北宋灭南唐，后主李煜被太祖赵匡胤北迁囚禁于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从昔日万民之君到今日阶下之囚，感伤的李煜寄意梧桐，泣成一首《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夜不能寐的亡国之君，孤独徘徊于深锁几重的楼台之上，遥想故国，雕栏玉砌犹在，只是朱颜已改，这份不堪回首的伤痛又与何人诉说？天际一钩残月，眼前一树寒叶。西风扫过，梧桐早已黯然失色的宽大叶片沙沙作响，似在叨念昔日的繁华……

穿越历史烟云，透过文字与诗人对话，恍然发现，一棵开花的梧桐原来一直华丽而凄美地植立于历史长河的岸边，拔节着美好憧憬，盛开着爱情神话，繁衍着愁肠百结，凋零着孤独落寞……

晚风中，我再抬望眼，摇曳的梧桐花更添了几分风雅，大片的花瀑如一挂紫色的风铃在风中絮语，莫不是也在吟诵这窖藏了千年的诗韵词话？

我吟哦着走去，身后花香沁人，心头诗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