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访谈:把表面的东西写出深度来
雷默
提问:雷默(中国诗歌地理特约编辑,以下简称雷)
受访:桑克(以下简称桑)
时间:2012.10.
方式:电子邮件(南京——哈尔滨)
雷:在诗界,你被认为是一个“诚恳、本真、温厚的诗人”,你认为这样的评价准确么?如果让你用几个字来描述自己的性情,又是哪几个词?
桑:准确。如果由我选择几个词,差不多也是这几个。在生活中,我会尽力理解每一个人,但这样并不意味着我会原谅某人的荒谬。理解归理解,但是不原谅。这就是我性格中的“认真”。这可能和我的家庭有关,也和天性与自我教育有关。
雷:多年前,你认为自己是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如今,你刚好过了45岁,你的浪漫主义还在么?个人感觉你的浪漫具有朴素的古典主义色彩,而今天,我们的城市里,更多的是光怪陆离的现代浪漫,或者说是伪浪漫,你是如何保持自己古典浪漫的精神的?
桑:在呀。浪漫精神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之中,不必保持的。
我过于感性,即使人到中年,看新闻,看电影,听音乐,读诗,都会哭得很厉害。我一方面羞愧(我不应该羞愧),一方面觉得自己还有生机(没有麻木)。我有时愤怒,但我不是愤怒的青年,只是因为我还活着,不能容忍黑暗。多数时候我是平静的,在平静中敏感,敏于感受,敏于生命中的小细节。
雷:你出生在北大荒的农场,并在那里读完了高中才离开,这段经历对你的诗歌产生了哪些影响?哈尔滨这座城市对你的诗歌写作又有哪些影响?你曾经说,中国城市最喜欢苏州和杭州,如果晚年能在苏杭度过,才是有福的,那么,你有考虑过迁居苏杭吗?
桑:童年和农场的经验一直是我的主题,我的素材。
我后来又回到北京,漂泊三年,然后到哈尔滨生活,至今已经20年了。
哈尔滨是边城,冷清……写东西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看书的时间也是。开始我为没书读痛苦,后来我下了不小的力气,就是为了保证一种宽阔视野的存在。哈尔滨有六个月的冬天。这很痛苦,我要活下去,写下去,就必须隐忍。哈尔滨包容外国文化的深度,当然对我的脾气。
曾经考虑迁居。这个只能看机会。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去别的地方住住。
雷:你经常翻译一些外国诗人的作品,翻译对你的诗歌写作有帮助么?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在你翻译的诗人里,你最喜欢的是哪几位?
桑:翻译后,写诗水平明显提升。如果仔细查找翻译的具体体现,却又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这就是说,翻译作品与我的作品之间并不能一一对应。翻译活动究竟是如何发生影响的,我觉得可以成为一个研究的题目。
翻译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深度阅读方式。读外国诗的时候,有时顺手译成中文,有的我觉得重要,有的我很喜欢,有的我是想弄懂它的本来面目……喜欢的不少,艾略特,奥登,拉金,曼杰施塔姆(从英文转译的)。
雷:你曾经宣称自己是一个诗歌的技术主义者,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的“技术主义”就是“诗艺”呢?你如何看待一首诗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具体到一首诗的写作时,如何保持二者的统一,或者平衡关系?
桑:技术与诗艺不同。技术是基础,诗艺是综合。比如比喻的技术。怎么使用比喻?怎么才能发明一种新鲜的比喻?这就是技术。比如描述的技术。怎么才能进行准确的描述?怎么在一个句子里呈现一种事物的本质特征?这还是技术。不少人心里有东西就是写不出来,即使写出来了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出在哪里?没技术,或者技术差。
我常说,诗中的思想和哲学里的思想是不一样的,不仅内容不一样,形式尤其不一样。在诗中,表面有时就是深度,即将表面状貌书写充分就可以达到相当的深度。
把事物分成对立的两份,然后统一它们,是唯物辩证法,对写诗有害。在诗看来,一切都是一个不能切割的东西,一切也都是无数的分散的不能集中的东西。训练的时候,所有的技术都可以单独打磨。写的时候,需要什么技术,是具体的这首诗所要求的。不同的诗需要不同的表达技术。“诗歌为什么是艺术”,这就是真正的原因。
雷:你曾经说过一个著名的生存理论:因为绝望,所以不死。这看起来是一个悖论,常常引起人们的思索。我想关心的是,你的绝望主要来自哪些方面?你的绝望是否与你的浪漫主义精神有关?我们如何理解你的“绝望生存论”?
桑:开始是因为生活,现在是因为存在。
有关。绝望是浪漫的基础。把它换成一句俗语也可以,虽然不够准确,但是大概意思差不多:置之死地而后生。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所以就什么都不怕了。
原载《江南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