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变法联话之二——翁同龢下岗的因因果果

刘锋 养心堂主

翁同龢在北京常昭会与常熟籍京官合影翁同龢下岗以后，时时期盼复出，但最后还是郁郁以终。翁同龢去世以后，痛之者、惜之者都用挽联表示自己的感情。其中有两副挽联颇引人注目。一副深而曲，一副浅而直，深而曲的是门生张謇的挽联：谗先公亡，公试读寺人之诗，投畀有北，投畀有昊，继以豺虎；厄不天问，天乃与康成以梦，今岁在辰，明岁在巳，嗟哉龙蛇。上联指出翁同龢下岗是因为造谣诬陷者的中伤。对这些谗人，张謇主张流放到北方的大沙漠中，让老鹰吃掉它；让老天爷惩罚它，最好是喂老虎。诗典出于《诗经·小雅》之《巷伯》。“巷伯”是诗作者本人，名字叫孟子。当然巷伯是“寺人”亦即宦官。《毛诗序》云：“《巷伯》，刺幽王也，寺人伤于谗，故作是诗也。巷伯，奄官兮(也)。” 诗题中的“巷”字，指宫中小道。《巷伯》诗云：· · · · ···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杨园之道，猗于亩丘。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下联以郑康成的梦说事，命犯龙蛇，大贤去世。郑康成即郑玄。据《后汉书·郑玄传》：五年春，梦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岁在辰，来年岁在巳。’既寤，以谶合之，知当命终，有顷寝疾。李贤注：“北齐刘昼《高才不遇传》论玄曰‘辰为龙，巳为蛇，岁至龙蛇。贤人嗟，玄以谶合之’，盖谓此也。”岁，岁星；龙，指辰；蛇，指巳。倒是局外人林纾挽翁同龢的一联更直白：脱权奸手，登仙佛场，嗟乎，天下几人念皇帝；始名宰相，终隐君子，惜哉，此生无分见明公。脱权奸手，权奸是谁？。不是此圈中人，原也难说清楚。很多人都直指刚毅。翁同稣除了作两朝帝师以外，也是有政绩的。例如， “清末四大奇案”中的“葛毕氏案”------即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得到平反昭雪，首功当归翁同龢。此时翁同龢正署理刑部侍郎，由于翁同龢细心推求，杨乃武案才不至冤沉海底。因为这一案，翁同龢作为能员而名声鹊起。同时，翁同龢和刚毅也建立了官场关系。一方面，刚毅与翁同龢的侄子翁曾桂同为秋审处总办，又都是刑部下属司官；刚毅以承审此案，奉旨嘉奖。------翁同龢和刚毅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以后，翁同龢一路提携，直到刚毅也成为军机大臣。当然刚毅也另有奥援。但是，另一方面，翁同龢与恭亲王的密友宝鋆结了仇。冤案的制造者余杭知县刘锡彤是军机大臣宝鋆的乡榜同年。自从下级的刚毅成为同事以后，问题出现了。首先是观点的差异。刚毅与徐桐（大学士）一样，是极端的排外派，翁同龢则是温和的守旧派，或者说是保守的维新派。一论洋务，两人即意见不合。例如对德交涉，刚毅一味主强硬，以致不顾外交礼节。其强硬态度，不独与翁同龢意见不合，且于光绪皇帝的上谕亦以为不可。------刚毅最终投向了慈禧太后，成了戊戌变法的死敌。至于翁同龢对刚毅之间，因为刚毅以前是部属，又有援引之德，共事时态度有时就不免随便，而有所批评也不太注意方法。陈夔龙《梦蕉亭杂记》记刚毅与翁同龢结怨之因云：客有告协揆（谓翁）曰：“刚（刚毅）相识汉字无多，闻在直（值日）时，每称大舜为舜王，读皋陶（yao）之陶字从本音（tao），并于外省道员中指道员刘鼎为刘鼐，经公（翁同龢）当面呵斥，渠隐恨思报久矣。刚毅是有名的白字先生，例如，将民不聊生念成民不“耶”生。他还屡次将下属提交的呈文中的“瘐毙”（狱中囚犯因受刑、饥寒、疾病非正常死亡统称为“瘐毙”），提笔改为“瘦毙”。改完后他还要借此严厉训斥下属读书不认真，写错字。翁、刚两人交恶的缘由，在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这就是寇准和丁谓交恶的新版。我们常说溜须拍马，“溜须” 一词就典出于此。天禧三年（1019年），三起三落之后的寇准取代王钦若成为宰相。同一天，丁谓也再次升官进入中书省成为参知政事（副宰相）。二人成为同事，关系也非常亲密。寇准以前曾多次向担任丞相的进士同年李沆推荐丁谓，但都被李拒绝。据《宋史·寇准传》：”初，丁谓出（寇）准门（下）至参政，事准甚谨。尝会食中书，羹污准须，谓起，徐拂之。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谓甚愧之，由是倾构日深。------在后来的权力斗争中，丁谓攻击寇准，最后使寇准流放雷州。翁同龢下岗是当时正年轻气盛的光绪皇帝的仓促决定，这是没有问题的。慈禧太后是顺水推舟，或者说是就水洗船也是肯定的。光绪在下棋，慈禧在布局。政治水平的高低一目了然，可怜的维新派还正在瞎起劲。让翁同龢下岗的当天，清廷还宣布两项人事调整：一是召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迅速来京陛见，后又以户部尚书入值军机处，兼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这是替代翁同龢的位置。一般，军机大臣可为六人，通常设五人。领班的是亲王，其余两满两汉，两汉通常是一南一北。翁同龢是南派，故以南派的王文韶替代。另一是命协办大学士兼总理衙门大臣荣禄接替王文韶代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两项人事调整都是顺理成章，然而荣禄是慈禧太后的亲信。------这过去是李鸿章的禁区。这一招，军事大权就在满人而且是慈禧太后掌握之中了。如果说光绪在下棋，慈禧在布局，那么兴风作浪的就是刚毅。故意把下岗的上谕在翁同龢的生日这一天宣读，大喜之际忽然大悲，用心之险毒让其他的人都看不下去，然而还是挡不住。翁同龢在他的日记中记录了他几次寿辰的场景，反映了他不同的境遇。光绪五年四月廿七日，是翁同龢50岁正寿，同朝官员纷纷前来祝寿，“贺者纷纷矣，欲固辞而未得”。前来祝寿的人很多，前后分为三天，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光绪皇帝也派内务府官员带了寿礼来向师傅祝寿，日记云：“午初赐件至。正使武备院卿文壁、副师兆、文（皆内务府）。又笔政二人。余跪迎于大门外。入，北向立，使者以如意授余，跪接，陈于案，三跪九叩毕，请天使入座（正使厅正中，副使等两厢正中）。天使起，余仍跪送于大门外。客来者或让坐。或不及坐，薄暮散”。按照礼制，皇帝来旨，臣要具折谢恩，故“于阳矅门磕头谢恩”。光绪十五年四月廿七日，翁同龢60大寿。这是翁同龢一生中最辉煌的一个生日。翁同龢身兼帝师，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等要职，值此大寿，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翁同龢也激动得几乎失态，“投赠纷纭，平生未有，顾念时势，意怦怦然”。廿七日下午，光绪皇帝派出使者到翁府祝寿，“天使四位，陪天使者二人”。光绪皇帝赐送翁同龢的寿礼：匾一方，联一副，福寿字各一，三镶玉如意一柄，铜佛一尊，绣蟒袍一件，小卷八个。翁同龢感动地说：“生辰蒙赐寿有匾额对联，近来虽枢相无对联，散职得此盖异数也！”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廿七（1898年6月15日），翁同龢69岁寿辰。这个寿辰，是翁同龢最悲惨凄凉的寿辰，翁同龢被光绪皇帝下诏开缺回籍。此日，翁同龢像往日一样上朝，但被苏拉拦住，在外暂待。翁同龢预感不祥，待入，光绪皇帝命读硃谕：协办大学士翁同龢近来办事多不允协，屡经有人参奏，断难胜枢机之任……翁同龢被开缺回籍，以示保全。在清代官场，在生日之际搞突然袭击是有先例的。康熙年间郭琇弹劾权臣明珠就是这样的。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郭琇---而且还是污点御史，冒着丢官丧命的风险上《纠大臣疏》，弹劾“势焰熏灼，辉赫万里”的大学士明珠及余国柱等。明珠是满洲正黄旗人，在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时立有大功，官封武英殿大学士，是康熙身边的红人。但是也结党营私，排陷异己，贪污收贿。康熙二十七年（1688），明珠五十三岁大寿。明府热闹非凡，贺寿上礼，来往不绝。明珠身穿一品官服端坐中堂，满面放光，接受一批一批的官员参拜。正中午时，门上传呼：“左都御史郭琇，郭大人到！” 明珠听后心中一奇。郭琇已进中堂，先拜了寿，递上红纸包一个。明珠亲自向郭琇奉上一杯酒，郭琇接酒在手，一饮而尽，回身便去，旁若无人。明珠见状，忙打开红包，原来是郭琇奏疏《纠大臣疏》的副本。一场寿筵立时烟消云散。随之，明珠立即被拿问，刚毅的恶毒也正在此，这是影射翁同龢是明珠那样的权臣，下场也会是一样的。在历史书上看到这一段，心里不由地连诵三遍：小人不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百日维新”失败后，“六君子”被杀于北京菜市口，光绪皇帝被囚禁。 戊戌九月的一个夜晚，风雨如晦。翁同龢夜不能寐，吟诵了一首七律，心境是非常悲凉的。春申浦畔子胥祠,正是山寒木老时。四裔竟将魑魅御,寸衷尚有鬼神知。老韩合传谁能辨,刘李同官莫漫疑。此去闭门空谷里,会须读易复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