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出轨男终于一无所有

1

李毅做梦都没想到:妻子闫珍会出车祸:那天闫珍独自开车出门时,在道路拐弯处和一辆直线行驶的大客车相撞。

闫珍被送进医院,亲友来了一波又一波,在充斥着消毒水味儿和死亡气息的病房,或叹息,或垂泪。

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因车祸伤及大脑,导致病人局部脑死亡,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身体多器官严重受损,即便维持呼吸和营养供应,也不会撑太久。

岳父母醒来又晕厥,晕厥又醒来,崩溃大哭了无数次之后,终于心如死灰,归于平静。

李毅已不休不眠地守在妻子的病床前几天几夜,最后因为低血糖,起身的一瞬两眼一黑,双膝一软,摔了下去。

亲友纷纷抹泪:“李毅啊,闫珍已经这样了,你再倒下,你岳父岳母怎么办?庭庭怎么办?”

李毅被迫输了葡萄糖,女儿庭庭拿了一个茶叶蛋来要剥给李毅吃。李毅不让剥,说吃不下。庭庭就连着袋子准备塞进他超大号的衣兜里,让他饿了吃。

就在女儿触到李毅的衣兜的一刹,李毅忽然受惊一般,做出一个捂兜的动作。

他的衣兜里,揣着一份他和闫珍双双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书。里面条款明晰:除却闫珍个人婚前财产之外,李毅作为婚姻过错方,甘愿放弃两人婚后共同房产和车辆,只拿五十万生活费。女儿李庭的抚养权也归闫珍。

按照原计划,他们本该上周五去离婚的。孰料在签下了离婚协议的第二天,闫珍在出差途中遭遇了车祸。

事发突然,这一纸协议一直揣在兜里没有拿出来。

“怎么了,爸?”

女儿一双肿胀如桃的眼睛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担忧与迷茫。

事发后,读高三的女儿从寄宿学校赶回,哭哑了嗓子,喊破了喉咙,终于一点一点缓过来,主动挑起了照顾和安慰姥姥姥爷的担子。

李毅的心虚被莫大的悲痛掩盖,他说:“还、还是吃吧!庭庭,你帮爸爸剥蛋壳,好吗?”

2

“你老婆怎么样了?”

深夜,倪燕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且充满同情。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跟李毅或许年底就能结婚了。他们原本就是恋人,因为父母的反对没能在一起。好在半生归来,他们对彼此依然眷恋。

他们于一年前重逢,彼时她刚离婚不久,带着儿子艰难度日。他对她由最初的疼惜到爱意复苏,前后不过一个星期。她还跟多年前一样柔弱。她以她的柔,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她以她的弱,反衬出闫珍的傲娇与强势。

倪燕忘不了,两个月前的那天夜里,李毅忽然给她打电话,醉醺醺地问她:“要不我离婚,咱俩一起过吧!”

当时她正在给发烧的儿子喂退烧药,原本心急如焚,这一通电话让她震惊到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儿子的难受,忘记了手里端着的热水,忘记了高兴也忘记了疑问。她直直地站着,许久,难以置信地吐出一个:“啥?”

然后她听到他说:“我打算把财产都留给闫珍,自己只拿五十万现金。毕竟是我对不起她。这样也好速战速决,尽快给你们母子一个家。”

那个电话倪燕至今想起来,还会如思春的少女,激动得浑身如过电般战栗。她怎么会不想跟他结婚呢?但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离婚娶她,甚至甘愿放弃财产。

五十万就五十万,大不了以后日子紧巴点。

孰料,一场车祸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闫珍的生死关乎着她的命运——如果闫珍半死不活,或者一时醒不过来,这婚便暂时离不了,她跟李毅的事就得延后。如果闫珍撑不下去,死了,那便是老天成全。

然而她千思万虑,唯独没料到这个结果。

李毅泣不成声:“倪燕,对不起。闫珍伤得很重,是我害了她,要不是我提离婚,她也不会……现在她爸妈,我女儿,都靠我支撑。咱俩的事,算了吧!是我对不起你!”

声音是哑的,气息是弱的,语调是悲的,待表达完了散伙的意思之后,又一阵压抑隐忍的哭声传了过来。

倪燕能怎么办呢?她如遭电击,如坠冰窟。在漫长的沉默与呆怔之后,泪如雨下:“李毅,别难过。没事儿,我没事儿。你照顾好她,照顾好自己。”

3

挂断电话,李毅手心里全是汗。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的橡皮人,浑身瘫软,栽进沙发里。双肘撑在膝盖上,抱着头,指甲抠进头皮里。

他刚刚对倪燕撒了谎。

他说闫珍需要他照顾,事实是闫珍根本撑不了多久。他说闫珍出车祸是他提离婚导致的,事实是,离婚是闫珍提的。她早在半年前就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只是碍于没有收集到充分的证据一直没揭穿他们罢了。

他这么说,只是想跟倪燕一刀两断而已。

闫珍强撑了又一个星期之后,心脏停跳。

庭庭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短短数周,她整个人经过了打碎再重塑的过程,该受的痛都受了,该流的泪,也流得够够的了。

只是庭庭没想到,在母亲去世后,等待她的竟然是一个惊天秘密——她在母亲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叠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亲密照片,以及一份已经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上强调爸爸是过错方。

她崩溃了,她像一只咆哮的小兽,站在母亲的遗像前,用水果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让李毅老实交代。

毫无准备的李毅,被女儿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面如土色,就差没给女儿跪了。

他知道闫珍的去世给女儿带来了多大的打击,也知道女儿向来性子直,从小到大爱憎分明。

他怕极了她真的会做傻事。

而且,既然女儿都已经看到了那些照片,这事儿瞒也是瞒不住的。

李毅坦白了他与倪燕来往的始末,他声泪俱下:“庭庭,你相信爸爸,爸爸已经跟她断了。你妈妈走了,爸爸也很难受,爸爸会好好照顾你跟姥姥姥爷的,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他又说:“我跟你妈是和平分手的。爸爸没经得住诱惑,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妈妈的事。你妈要离婚,爸爸挽留过,还跪下来求过她……”

最后见女儿还是不肯将对着脖子的刀尖移开,甚至有扎入之势,李毅嘶吼道:“庭庭,乖女儿!爸爸心里只有你,只有这个家。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跟那个女人分手吗?因为,因为爸爸不想让别人花你妈妈的钱。在爸爸心里,她是外人,她儿子更是外人。只有你们才是我在乎的人啊!庭庭,听话,把刀子拿开。你别吓唬爸爸……”

4

所以,李毅忽然想跟倪燕散伙,不是因为他对妻子有多愧疚,而是妻子亡故将会带给他一大笔遗产。而这之前,他所谓的为爱放弃财产,只拿五十万,纯粹是扯犊子。

家里的财产本来大多就是闫珍的婚前财产,更具体点说是闫珍娘家给女儿的陪嫁。婚后也一起买了套房子,但也是闫珍娘家出的首付。这些年闫珍娘家帮了他们不知道多少,要是闫珍翻脸,抖出他的丑事儿,她娘家手里的证据足以让他几乎分不到什么财产。加上他又是过错方,闫珍愿意折现五十万给他,不骂不撕,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他之前在倪燕面前刻意抹黑妻子,吐槽妻子强势、刻薄、冷血,更是歪曲事实。一个男人要出轨,要偷腥,要行不义之举,他务必要为自己找一个很好的理由,才不显得他没良心。

事实是,他觉得自己能娶到有钱有貌的闫珍,简直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他只想偶尔偷个腥,就像吃多了山珍海味也会想吃个凉菜解解馋,但从没想过离婚。可事与愿违,闫珍发现了他的丑事,执意要离。她说:“你现在同意,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原因只说感情淡了,三观不合。至少让你保全脸面,保住你在庭庭心中的好父亲的形象。你不肯,那我只好起诉,到时候你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既然离婚已成定局,他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打一把深情牌,彻底感动倪燕,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在未来对他死心塌地。

说白了,倪燕不过是他离婚后的保底选项罢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在闫珍被下死亡通知书的那一刻,李毅的心思变了。他不止拥有五十万了,倪燕这个最低选项,他不是非选不可了。让离婚后一无所有的他跟倪燕组建家庭,他愿意。可是让坐拥丰厚遗产的他跟倪燕结合,他就不愿意了。他心中其实给婚外恋人贴了价格标签,倪燕只能匹配五十万身价的他,一旦远超出这个数额,她就匹配不上了。

更何况他也不想帮别人养儿子,既然有选择,他起码也要找个没儿子的。

他打定主意扮演痴情丈夫,直到妻子撒手人寰的那一天。

如今,岳父母信任他,倚重他,亲友们同情他,称赞他,女儿更是担心他,又倚赖他。他演绎着情深义重的戏码,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他哭得比谁都真,伤得比谁都深,疼得比谁都狠。

待知情的闫珍死去,他不再是出轨的李毅,而是丧偶的李毅,资本在手的李毅……

刀尖没有刺入女儿的脖子,但女儿在巨大的精神刺激下,经历了连续三天的闭门不出。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傻傻地坐在自己床上,捧着妈妈的照片流泪。

第四天,女儿向李毅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家里的财产,全部。如若不然,她就要将父亲的丑事公诸于众,让他既得不到钱,还名声扫地。

虽然女儿并不知道家里的家产大都来自于姥姥姥爷家,但她知道,二老有钱有势,如果他们知道妈妈受了欺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爸爸。

女儿对李毅说得非常直接:“我绝对不会让别的女人花我家一分钱。当然你自己要是过不下去了,没饭吃了,你可以住在家里,我养你。”

李毅只能答应。忌惮女儿揭穿他是一回事,还有个重要原因是,他真实心意地爱女儿。

如果说像他这样一个对妻子不忠、对情人无情,精于算计、自私自利的男人也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女儿了。从女儿出生起,他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给她换尿布喂奶瓶,教她说话扶她学走路。女儿也很粘他,甚至连第一次来大姨妈都是先给他打电话……这样的感情是长在血液里骨头里的,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割断。断了,他活着就没意思了。

所以,给她就给她吧!反正家里的一切本来就是闫珍的,也该给女儿。

他说:“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爸爸都依你。只要你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去上学,爸爸怎么都行。”

之后,闫珍名下的三处房产都过户到了庭庭的名下。存款也在女儿手里。

李毅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连五十万都没有的孤家寡人。

5

李毅是在三个月后遇到倪燕的。

商场里,一个腿脚不是很利索的矮胖男人,正陪着倪燕母子买鞋。

这是运动新款专区,价格不便宜。男人随手给倪燕的儿子挑了一双标价一千多的,然后亲自蹲下身给他换鞋,帮他穿上,捏捏脚尖以判断大小和舒适度:“怎么样,还行吧?站起来走两步?我瞧着挺好。燕子,你觉得呢?”

此时“燕子”的脚边摆着一大堆购物袋,其中有刚买的名牌女鞋。

看到倪燕的一刹,李毅的心猛然一颤,随即一阵巨大的酸楚贯穿肺腑。

几个月不见,倪燕胖了一些,气色很好,还化了一点淡妆,竟然透出一丝鲜见的妩媚。

他迅速撇开脸,想躲,然而脚底却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倪燕叫住了他。

“我老乡,我去打个招呼。”她对男人说。

“哦!去吧!”男人笑着,对李毅点了点头:“我再给孩子多试两双。”

两人移步到另一个鞋架前,倪燕说,刚刚那个是她丈夫,上个月刚领的证。

李毅强颜欢笑:“这,这么快啊!”

“快什么呀?”倪燕苦笑:“其实遇到你之前我跟他就认识了。我一个女人,带着半大小子,日子太难了。那会儿就想让人给我找个经济条件好的。他呀,离异很多年了,闺女跟了前妻。他自己弄了个工厂,还挺赚钱。那次要不是遇上你,我早就答应他了。”

李毅怔住。

倪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还是一个人,就又找来了。我就跟他处了阵子,然后把证给领了。”

最后她说:“李毅,我听说你太太走了。你也别太难过了,一辈子长着呢,找个可心的人好好过。我祝你幸福!”

李毅的眼泪在那一刻涌出,模糊了视线。闫珍、倪燕、女儿的面孔一一从眼前晃过。他辜负了她们每一个,也终究失去了她们的爱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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