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喆:掰 苞 谷【我的乡土记忆之一】
掰 苞 谷
【我的乡土记忆之一】
文/路喆
(“白河观潮”公众号特邀作者)
我不善干农活,姊妹几个中我是老幺,也是干农活最少的。但在1988年的秋天,却几乎把农活都干了个遍。
中招考试,我报的志愿是”唐河师范学校”,文化课成绩、面试成绩都不错,却迟迟等不到录取通知书。后来才知道,学校因搞基建,推迟一个月开学,但对我来说,这一段时间却是炼狱般的淬炼。
8月下旬,临近传统的开学时间,村庄上初中的、高中的学生陆陆续续的都上学去了。我们村那一年就我一个是”考上学”的人,却在家里徘徊。那些年中师中专和大专本科一样,都被认为是”大学”,入学就有国家供应的粮油副食和生活费,毕业就享受国家分配工作,因此,能”考上学”,是乡里孩子走出农门、摆脱艰辛、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但在漫长的等待开学的日子里,我一次次地体验了农活的艰辛,体会到了母亲的辛劳和生活的不易。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彼时,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实行有年,在改革春风吹拂之下,古老的新野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勤劳的父老乡亲把各自承包的土地侍弄得春意盎然、五谷丰登。禾菽成熟时,竟下了几天透墒雨,刚一放晴,人们便迫不及待地踏着泥泞下地干活了。
可能是为了耕种时区分方便,先人们把村庄周围的土地分别命名,”宅子地”、”下庵地”、”高高山”、”堤上”、”苇子坑”、”长坑”……祖祖辈辈就这样沿袭下来了。村庄西头是一座小桥,向西直通到邻村。桥西头向北三百米再向西1里地再向北1里地左右就是”大块地”了。雨后初霁的时候,早晨起来,我便和母亲一起套上牛车去大块地掰苞谷了。
雨后的新野老东岗显得厚重而殷实,一派丰收的景象。久雨之后,大块地的苞谷地被泡透了,有的地方积水还没有完全消除,需脱了胶鞋赤脚进去。开始的时候,我和母亲分垄排齐自东向西把苞谷棒子从苞谷杆上掰下来堆在泥地上。那时好像没有矮化品种,棵棵苞谷都是棵架耸立、高大威猛,俨然一个个威严的”将军”,秸秆上一般有两三只硕大的棒子,个个籽粒饱满,枪棒似的斜插在将军的半腰间。脚下一小会儿就堆成一小堆,往往是向前跨一大步,转身一圈,就又堆成一小堆的苞谷坨儿,心中顿时有一种喜悦。
进入苞谷地越来越深了,太阳也渐渐升高了,”秋老虎”的威力也逐渐显现出来。此时,头顶是油烹似的炎炎烈日,脚下是一杵多深的泥水地,周身是一两米高的苞谷杆团团围住,置身其中,密不透风,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水洗的一样,裸露在外的脸上、手上、脖子上不时被苞谷叶子剌的生疼生疼,苞谷穗子、苞谷胡子及叶子上的白霜,和着汗水一起沾到身上,浑身瘙痒又糊燥,个中滋味,真是难以名状!这是我屈指可数的干农活的一次,而母亲却几十年来一次次的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重复着这样艰辛的劳动,该是怎样的一种毅力和意志啊!长时期的超强体力透支,已经使母亲高大的身躯变得不再挺拔,母亲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每向前一步就显得很吃力。我一直是缺乏锻炼,身单力薄,手忙脚乱、汗流浃背,便提议母亲坐在苞谷堆上小憩一会儿,喝了点儿水。
然后,母亲继续向前掰棒子堆成小堆,我则返回身到地头。看看牛拴好没有,从架子车上把钩担和两只框子拿下来,把架子车上的草苫子围成一个长椭圆形放好,再返回地里,把那一堆堆的苞谷坨儿装进框里,用钩担一担一担地担出来。这个过程说着轻描淡写的,显得轻松自如,实际操作过程中却是举步维艰、险象环生。苞谷棵间距很小,担担子根本走动不了。
棒子很沉,框子很大,担子很重,一只框子装满总有三四十斤重,我个子小力量不大,不敢装太满。要先装一筐,双手抓住筐攀儿,用力挪到地墒沟里,这里是两畦地的分界,地势较低,兼有排水作用,行间距相对比较大,勉强可以通行,两筐都挪过来后,才用钩担担起来向地头方向走去。
“钩担”的样子像老式的天平,用硬度高弹性好的胳膊粗细的树干,削成中间厚两头稍薄的扁圆形的长约三尺左右的一根棍棒,这叫”扁担”,这个扁担是天平的”横梁”也叫”臂”,两头钻孔各系上麻绳再拴上树杈子或铁钩,钩上筐子,装上苞谷棒子就是天平的”挂盘”和”砝码”,而我就是天平的”支架”了。行进中需要有规律的摆动,掌握好平衡才行。我却掌握不好这个平衡,跌跌撞撞、一扭三晃地趟在苞谷帐子里面,深一脚浅一脚、一脚水一脚泥,时不时地就摔倒在泥水沟里,浑身泥点子,狼狈不堪!
印象中大块地的地垄很长,往地里去的路越来越远,框子里装的苞谷却越来越少,年少力薄,路远担不动啊!还要在负重往地头方向的途中停下来歇几歇,就这样来来回回在一次次的摔爬中,终于熟练了。车装满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牛套上车,然后,牵上牛往回赶了。乡亲们驾着满载丰收的架子车来来往往的,已经把泥泞的道路碾压出很深的车辙,有时会覆盖有遗落的大豆秧、芝麻杆什么的,一片狼藉,行走艰难,遇到路面积水,车轮会陷进去很深,需要人和牛合力才能走出去。有时就有路过的乡亲停下来帮助搭把手推推车,或纠正一下老牛身上因用力而斜落跑偏的辔头等和架子车连接的各种物件,土地虽然承包给各家各户了,但这种互帮互助、唇齿相依的朴素的道德理念却被传承下来,并将发扬光大、生生不息。终于,苞谷车在一路趔趄中进了打麦场。当时的打麦场,是几家合用的土场,选择一块邻水的平地,先用石磙一遍遍轧平,细细地泼一层水,再轧一遍……如此反复,需要十多次才能成功,这个过程叫”割场”,割场应该是方言,不知道”割”字是否正确,如果长时间不适用或被雨浸泡久了,场便荒芜了,再次使用时需要重新割场。场竟如此难得金贵,刚下完雨,我也是没敢进到里面,只在边缘找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卸了车。
地里场里距离虽不甚远,但因为我的能力有限,加上条件艰苦,一个上午也只是拉了三车。第三趟回来是已是正午,我到场里卸车继续侍弄苞谷坨,母亲则回家做午饭。下午继续进行着这种充实艰难的又充满希望的劳动,场里的苞谷堆已堆成小山似的,三亩地的苞谷还没有进展一半!我在心中暗自分享着丰收的喜悦,也在体会耕耘的艰辛,同时,更在为我的父辈们的辛勤劳动而迸发出的创造力量而喝彩。
晚饭后倒头便睡,马上酣甜入梦,梦中,有一个红色的钢铁巨人隆隆地走进苞谷地,所过之处,苞谷棒子被其囊括入腹,不一会儿就走出来,一扬手,黄灿灿的苞谷籽如一条金龙,便顺着手臂飞进了家家户户充盈粮仓……
【作者简介】路喆,男,河南新野人,现供职于唐河县产业集聚区管委会。喜文字、爱旅游,曾有诸多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