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UFO：从一个笑话到五角大楼的安全隐患
1947年7月5日，一个闷热潮湿的夏夜。美国新墨西哥州罗斯威尔罕见地下了一场雷雨。
该市西北方120公里的农场里，农场主麦克·布莱索听到的雷声如同爆炸现场。
第二天一早，他在农场外400米处，拾到许多金属碎片，立刻交给了当地警察。
到了8日，距布莱索农场5公里的荒地上，土木工程师格拉底发现了一架金属蝶形残骸，直径约9米。
裂开的碟形物旁，有几具尸体——身长约1米到1.3米之间，体重仅18公斤，无毛发、大头、大眼、小嘴巴，只有四个指头，穿着紧身灰色制服。
8日，一名美军正在收集金属碎片。 图源：UFO Museum
同一时间，美军立刻进入发现残骸的两地，迅速封锁现场。
8日清晨，《罗斯威尔发现坠落的飞碟》这条“耸动”的消息先登上了罗斯威尔《每日新闻报》。
《纽约时报》等全美大报竞相转载，无线电波也将消息传遍世界。
6小时后，美军指挥官罗杰·雷米紧急召开记者发布会，他表示，军官犯了错误，“根本没有飞碟这回事”，坠毁物只是带着雷达反应器的气象气球。隔日，报纸更正了消息，称“坠落物只是气象气球”。
多年来，民间爱好者和阴谋论者怀疑，美国军方掩盖了真相，坠落物就是不明飞行物（UFO）。
1947年7月8日的《罗斯威尔每日新闻》头版
“UFO不存在”
“罗斯威尔事件”成了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UFO目击事件。之后，无法解释的目击事件越来越多，美国国内掀起了一波“飞碟潮”
1952年的夏天，一架神秘的飞行物出现在华盛顿特区。
机场交通管制员最先在雷达屏幕上看到7个无法解释的光点，接着是附近空军基地的操作员。同时，华盛顿附近的一名商业飞行员报告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明亮的等过。
美国空军战斗机出动，一无所获。
一周后，华盛顿上空再次出现了神秘飞行物的身影。这一次，一名空军飞行员报告提到，在飞行物小时之前，他朝着一束奇怪的光追。
1952年7月12日，白宫上空出现了不明飞行物。
《喷气机在DC追逐天空幽灵》、《华盛顿首府，飞碟蜂拥而至》……
UFO报道再次登上报纸头条。
为了调查UFO是否存在，美国联邦调查局成立了一系列UFO相关研究，以1952年的“蓝皮书计划”（Project Blue book）为代表的——调查当时上报的1.2万次UFO目击事件的真实性。
这是一个资金匮乏的项目，普遍由低级别官员管理。计划中唯一长期供职，也是内部唯一的科学家，俄亥俄州天文学家艾伦·海尼克。在“罗斯威尔事件”里，海尼克也是美国空军的怀疑者。
在海尼克的研究中，95%的不明飞行物可以解释为：不常见的云、气象气球、大气温度反转。
发光球体可能是金星，三角形可能与机密军事技术有关——像是U-2间谍飞机和SR-71黑鸟经常被报道为UFO，政府为了防止间谍散播迷惑信息，常常对机密军事飞行保密。
蓝皮书计划审查了大约1.2个案例，其中701个案例仍然没有得到解释。
1966年，海尼克宣布，在蓝皮书计划中仍有5%的不明飞行物现象无法解释。 图源：AP
这剩下的5%，海尼克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解释。海尼克在结论中写道：“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UFO不可能。”
1966年底，科罗拉多大学物理学家爱德华·康顿拿着政府的30万美元，继续研究“蓝皮书计划”未解案例。
不过，康顿很快交出了长达1000多页的“不明飞行物的科学研究”，这个亦称为康顿报告，完成于1968年秋。
研究完成之前，康顿就宣布UFO是不折不扣的垃圾，他撰写了报告的摘要和“结论与建议”部分。他似乎不太清楚报告其他900页写了什么。
“寄希望于研究UFO推动科学进步，是不合理的。”康顿在结论中这样写。
他建议，科学家不应该研究UFO，应把精力、经费放在别的地方。
蓝皮书计划的后续研究于1970年1月被关闭。彼时，美国政府公开的UFO研究消失在公众视野。
荒诞的“揭露计划”
但UFO爱好者一直在推动政府调查真相。一些民间人士认为，美国政府向民众“隐瞒”了外星人到访地球的信息。
弗吉尼亚州的急诊科医生格里尔（Steven Greer），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他在1993年创立了“揭露计划”，试图揭穿美国政府隐秘的UFO调查行动。
2001年5月9日，这位UFO研究者走上了华盛顿特区的国家新闻俱乐部的讲台，试图“揭露”UFO的真相。
2001年5月9日，格里尔站在讲台上，对着公职人员，侃侃谈着自己的“揭露计划”
当天，格里尔邀请了大约20位发言人。为了支持他的主张，他提供了一份492页的档案，名为“揭露计划简报文件”。还特意为公职政府人员准备了95页的“执行摘要”。
那天，格里尔戴着细框眼镜，穿着宽松的黑色西装，衣领上系着一条红色领带。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揭开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秘密：“人类的童年就这样结束了，是时候让我们在宇宙文明中变成大人了。”
“许多媒体人想谈论外星人，但是，在现实中，这个话题会被嘲笑了。……我们希望这件事被适当地揭露。”
据格里尔说，几十年来，在地球空域中观察到了无数外星飞船，它们能在没有助推力下达到极端速度，并在重力作用下进行惊人动作……
一些外星飞船“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被击落、回收和研究，甚至可能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对这种机器的研究，推动了“能源生产方面的重大技术突破”。
官方将这些行动大多被列为“宇宙最高机密”。
格里尔的“执行摘要”很粗糙，许多内容是有关UFO的最常见回答。
如今，格里尔仍相信UFO的存在，也成了美国知名的UFO研究者
20位发言者中，有一位退休的陆军中士克利福德·斯通，他自称访问过坠机地点，见过外星人，包括死的和活的。
斯通说，他已经对57个物种进行了分类，其中许多是人形。他说：“有一些外星人看起来非常像你和我，他们走在我们中间，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区别。”
曾与格里尔合作的UFO研究者、独立调查记者莱斯莉·基恩（Leslie Kean）正不安地注视着会议进程。
她对格里尔感到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演讲者会一边声称以数据说话，一边却会对外星人的尸体做出毫无根据的判断。
对莱斯莉来说，无论你对外星人的看法如何，这些令人困惑的报告都需要科学审查。
“会议上一些人还不错，但一些人发表了离谱夸张的言论，我当时就知道，我必须离开。” 莱斯莉回忆称。
格里尔希望媒体能大肆报道这次演讲，还希望国会能举行有关UFO调查的听证会。
可会后，大多数媒体的报道带着些许嘲讽。在那场新闻发布会之后的几年里，美国经历了911事件、反恐战争和金融危机，国会似乎无暇顾及有关天外来客的事情。
2017年，格里尔出版了书籍《未曾确认：外星人解密》（Unacknowledged）。同名纪录片市场1.4小时，由军方公开视频剪辑而成。
2009年，格里尔发布了一份“给奥巴马总统的特别简报”，其中他声称奥巴马的前任们的不作为，“将导致您总统任期内一场最大且隐秘的危机”。奥巴马的回应仍然未知。
到了2011年，UFO爱好者向白宫提交了两份请愿书，科学和技术政策办公室回应说，找不到任何“外星生物与人类任何成员有过接触”的证据。
英吉利海峡目击案
莱斯莉与格里尔不同，自上世纪90年代成为UFO研究者后，她关注的是蓝皮书计划结束后，目击UFO的“好案例”。
莱斯莉和她2017年的书籍《死而不亡》（Surviving Death）
这些案例有一些必要条件，比如是专业飞行员目击、在场最好有多个证人、有照片或雷达轨迹证实，更重要的是科学家已经排除了其他解释。
不久，一个合适的例子出现了。
2007年4月23日，一架18名乘客的飞机从英国南安普敦出发，飞往英吉利海峡群岛之一的奥尔德尼岛。
机长鲍耶有着18年的职业飞行员经验。在过去10年中，他曾1000次飞过英吉利海峡。
那一天，飞机如期起飞，在达到巡航高度前，爬过一层浅浅的雾霾。鲍耶启动了自动驾驶仪，把注意力转移到文书工作上。
下午2点06分，鲍耶抬头发现正前方有一道闪亮的黄光。他起初以为是阳光反射到下面的玻璃葡萄架上造成的，但这道光并没有闪烁。
鲍耶伸手去拿他的双筒望远镜。在10倍放大的情况下，黄色的光芒呈现出一个有形物体的轮廓。
它长且薄，边缘锋利，从侧面看就像一个车轮。它是静止的，发着“难以描述”的光芒。鲍耶报告里写到，他“看着这神奇的光而感到不适”。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第二个物体，它似乎与第一个物体一起移动。
鲍耶身后的乘客向前伸手借用望远镜。后面三排的一对奥尔德尼夫妇都看到了“阳光色”的物体。
当航班降落在奥尔德尼岛时，鲍耶向英国民航局提交了细节。
2007 年4 月 26 日，英国《奥尔德尼晚报》刊登了此事
3周后，英国国防部公布了现有的文件，其中包括附近泽西岛的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提供的确凿的雷达数据，以及附近的另一名商业飞行员的声明，他在不同的方位看到了这些物体。
10个月后，知名UFO怀疑论者大卫·克拉克与三位合作者，针对2007年4月23日在英吉利海峡群岛附近观察到的空中现象，发表了一份审查报告。
这份报告在几十位专家，如气象学家、海洋学家、港务局局长以及法国各研究所和英国各部委的合作下起草，提出了16种普遍的假设。
基本上排除了如幻日、荚状云等大气畸变，以及一种极为罕见的地震学现象——“地震光”，这种现象中，构造上的表现为蓝色的极光或光球。
最后结论是：“无法合理解释这件诡异的空中目击事件。”
在莱斯莉看来，机长鲍耶的案例满足了所有“好案例”标准。
2007年11月12日，她与UFO纪录片《现象》导演詹姆斯·福克斯合作，也在国家新闻俱乐部组织了一次活动。
莱斯莉请来了英国机长鲍耶和“1976年德黑兰不明飞行物事件”的贾法里少校等14名发言人。
鲍威在2007年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 图源：视频截图
鲍耶在演讲台上说，“如果我被告知英国民航局会阻挠调查，或者民航局告诉我，我所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会感到震惊。”
莱斯莉希望在机长鲍耶阐述中，消除英美官方对待UFO态度的差异。发言者中，没有人提到罗斯威尔、外星人尸体或政府掩饰。
尽管新闻发布会的反响平平，但为莱斯莉后续的UFO研究积攒了大量人脉和素材。
五角大楼的神秘项目
同年，华盛顿内部的UFO调查悄然开启。
2007年的一天，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哈里·里德 (Harry M. Reid)将两位同事叫到国会大厦一个安全房间，讨论机密。
这两位同事分别是阿拉斯加的共和党人泰德·史蒂文斯 (Ted Stevens)、夏威夷的民主党人丹尼尔·井上 (Daniel Inouye)，他们控制着五角大楼超级机密行动资金。
里德告诉他们，这个想法需要保密，是为了国家安全，甚至有点疯狂——他希望五角大楼可以调查UFO。
“每个人都告诉我，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代表内华达州民主党人里德在后续采访中说，“但我并不害怕，时间已经证明我是对的。”他所在的内华达州有着美军的绝密基地51区，这里也是传言中神秘的UFO研究基地。
前民主党参议员里德是一个UFO爱好者
那年，五角大楼内部没人关心UFO，这是官方眼中是伪科学。
“讨论UFO曾是一件终结职业生涯的事，”前总统克林顿的幕僚长约翰·波德斯塔说，他也是一位UFO爱好者，“你不会想总是谈论UFO，因为你会被别人指责，从科幻片里走出来吧。”
那天，里德只花10分钟说服了史蒂文斯和井上，为五角大楼提供2200万美元资金，启动UFO调查项目。
该项目位于五角大楼的C环五层，名为“先进航空威胁识别项目”(AATIP)，由军事情报官员路易斯·埃利桑多（Luis Elizondo）管理。
在AATIP的公开招标中，称该项目是研究未来的战争，没有提到UFO。里德觉得，官方潜台词很清楚。
身价过亿的企业家、里德的老朋友罗伯特·毕格罗（Robert Bigelow）旗下的子公司是唯一的投标人。毕格罗的公司顺理成章的接下了后续研究。
该项目收集了各种上报的UFO事件视频和音频制品，也深入研究了最具争议的尼米兹事件，这是五角大楼在2004年、2014年和2015年三段美国海军战斗机里的视觉记录。
2017年12月16日，莱斯莉在《纽约时报》写下了五角大楼内部隐秘的UFO研究，图为报道里，美国海军记录下的不明飞行物。
以2004年视频为例，当时，尼米兹航母正在圣地亚哥附近的限制水域行动，其中一艘舰艇雷达记录了一组不明飞行数据——高至八万英尺，低至海平面。
几名机组人员前往目标地点拦截，只看到水中一个白色椭圆物在翻滚，长约12米，没有机翼或其他推进工具。当机组人员下降追赶该物体时，它高速离开了。
军事指挥官埃利桑多在负责AATIP过程中，逐渐相信UFO是真实存在的，但希望美国政府能投入更多资源。
他曾多次请示时任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由于资金缺乏，AATIP项目在2012年停止了研究。
直到了2017年10月4日，由于无法忍受美国政府对UFO事件的不发声，埃利桑多决定辞职。
在五角大楼工作的最后一天，埃利桑多托人联系邀请了调查记者莱斯莉。莱斯莉在这几年里，通过写书、演讲等形式，继续推动UFO研究。
在接下来的3个小时里，莱斯莉看了五角大楼的内部文件，这些文件佐证了自1970年蓝皮书项目结束以来，政府对UFO的调查是存在的。
原来，莱斯莉多年游说的项目，一直藏于五角大楼深处。
同年12月16日，莱斯莉在协商之后，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五角大楼神秘的UFO计划》，其中附带了两段视频，有一段是“尼米兹事件”的视觉记录。
2017年12月19日，在《纽约时报》刊出五角大楼对UFO的秘密调查后，埃利桑多就UFO接受CNN采访。
这件由参议员里德推动的五角大楼UFO研究事件，震惊了美国社会。
UFO这个曾经是政治阴谋论者、好莱坞科幻大片的主题，跃为全国性讨论，甚至有了新政府项目的缩写——AATIP。
华盛顿不再笑谈UFO
“看那个东西！”一名飞行员在视频中尖叫，他的雷达锁定了一个奇怪飞行物。
“它在旋转！”另一名飞行员说。
更多美国军方的UFO目击事件浮出水面，美国政府开始松口。
2020年4月27日，美国国防部公开承认2017年末莱斯莉在《纽约时报》的UFO视频真实可靠，还放出了档案链接。
2020年8月，美国国防部成立了不明空中现象特工组（UAPTF） ，其目的是“加强对不明空中现象的性质和起源的了解，并深入了解这一问题。该工作组的任务是侦测、分析和编目可能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潜在威胁的UAP（不明飞行现象）。”
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 图源：CFP
美国政府肯定了UFO的真实存在，并且开始思虑外星威胁。
2021年1月7日，美国UFO解密网站Black Vault公开了中情局一张装满UFO事件的光碟，它写满了中情局70年间，全球范围内收集的UFO事件及其研究。
其中包括CIA内部人员书信、备忘录，UFO目击事件案件卷宗，全球疑似UFO的情报记录。文件总长近3000页，均为PDF扫描页，内部通讯做了大量打码处理，可读性不高。
部分报告似乎不太符合CIA的人设。比如，在解密文件中，CIA讨论了1991年俄罗斯萨索沃小镇的“神秘爆炸”案。
当地居民看到了一个“炽热的球体”从天而降，冲击波撕裂了整个小镇，夷平了整个街区。CIA的判断是，由于调查人员未能就爆炸原因得出结论，爆炸可能是UFO造成的。
CIA收录UFO事件的解密光碟
在美国政府大方承认UFO调查后，一些前政府官员的表态也发生了变化。
2020年年底，前中情局局长约翰·布伦南（John Brennan）出现在播客节目中说“让我们相信在宇宙中没有其他生命形式的存在，这'有点冒昧和傲慢’”。
4月，前中央情报局局长詹姆斯（James Woolsey）在接受 Black Vault采访时说，他并不“像几年前那样持怀疑态度……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一系列智能飞机和经验丰富飞行员感到惊讶。”
从闹剧到严肃调查，为什么华盛顿对UFO态度大变？埃利桑多在《华盛顿邮报》的采访中说，“盖子盖得时间越长，问题就越大。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违背了美国利益。”
CIA近3000页解密文件中的一张
“UFO不再是奶奶不小心在后院看到的一盏灯，而是每天都会看到的东西。”埃利桑多认为，“我们需要依靠现有的军事和情报能力收集数据，尝试解释。”
5月17日，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詹姆斯·科登深夜秀》上说，他看了最近 “UFO骚扰美军舰艇”的视频，他证实美军看到的UFO是真实的，还要求军方“必须认真对待”。
2021年6月，美国又进入了一个夏天，政府不再对UFO的研究遮遮掩掩，而转为公开承认。
届时，美国海军情报办公室、不明飞行现象特工组和联邦调查局会将发布报告，分析不明飞行物及其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