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谢志明
作者:谢志明
1
当下的时节,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节,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两年前的四月一日,受到扬州大学京剧研习社的邀请,跟着我们淮安的著名琴票黄先生,还有小锣王二蝈蝈一起到扬州参加演出的事情。
那真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过把戏瘾喝好酒!
前年的四月一日,扬州大学举办了一场京剧进高校的京剧演唱会。参加演唱的有扬大本院校的师生,也邀请了扬州市以及周边的京剧名票。
淮安没有别人接到邀请,只有拉京胡黄先生,打小锣的二蝈蝈收到了特别邀请。扬大请他们去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不知道为什么,刚留美归国的扬大的丁教授,点着名的邀请他们两个来为他的演出做伴奏,人家还是专门通过我们长荣京剧院的熟人,才请到他们俩的。
因为我是黄先生的跟班小学徒的,是为他提琴箱的;二蝈蝈又是我从小长大的兄弟,我也就属于京剧二混班的,所以有幸得以滥竽充数一起去扬州,见证了这一场非凡的活动。
2
上午热场子,试唱、对台步、定调门,我就忙着替二位老师拿衣服,捧茶杯,提琴箱,看家伙,领盒饭。
二位老师同扬大本校的乐队合作,为丁教授伴奏著名的梅派经典唱腔《贵妃醉酒》,丁教授是个男的,他唱的真不错,他与乐队没有太多的磕碰,一拍即合。
京剧就是这样的,只要你规矩,我也规矩,唱的和伴奏的合起来就都规矩,按照黄老师的说法就是:全国通用粮票。
丁教授经过一个中午的饰当,两颊水片一贴,凤冠霞帔一戴,装一化,戏服穿戴齐整。真的让人认不出来是上午在台上的那个戴眼镜的男教授了。
演唱之前,他对着乐队的老师一个劲的拱手,特别是对黄先生拱了又拱,嘴中不住的说着:老师裹着点啊!
黄先生也微微地笑着:没事,没事的!
报幕员报了:下面有请丁教授为大家演唱梅派经典《贵妃醉酒》。
幕后,贵妃道白:摆驾······
小锣帽子头,(这是二蝈蝈的活儿)台!台!台!台!台!台!台!!
二蝈蝈打的小锣,看他歪着头抿着嘴,捏着锣、翻着腕子锣片击打锣心的认真样子,都替他提着一颗心,生怕他打错了,他像是认真的数着,生怕多打了一下,或者少打了一下,那就砸场子了。还好,一下不多一下也不少,七锣!而且没有一锣打到锣边的,下下打在锣心上。
鼓响:答答。
京胡起,二黄四平调:5323······
侍女上场,接着贵妃上场。
贵妃微起朱唇:海岛冰轮初转腾······
乐队高度的统一,托着演员的演唱,手眼身法步,丝丝紧扣,美极美极,你要是不知道的,谁道此人是个男儿的身啊……
曲终,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学生献花。丁教授向观众鞠躬,向乐队老师深深鞠躬。
谢幕。
一场演出,就在这种兴奋与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
3
一场精神大餐刚刚完毕;接下来的是一场食品盛宴:聚餐喝酒。这是黄老师和二蝈蝈都喜欢的事情,美酒佳肴谈京剧好不快哉!
就餐地点是丁教授精心安排的,在扬州大学旅游烹饪系的实验基地小餐厅。今天掌勺的,不是本科生就是研究生,烹饪系的老师也亲自上锅。你说这是什么水平吧?
酒是好酒,是丁教授从家里带来的,说是他的父亲珍藏了三十多年的洋河蓝瓷瓶酒。
丁教授拿着好烟,见人就散,一圈儿的说着客气话,大家都说丁教授今天真好!表演的好!唱的好,扮相更好!
宴会开始了,丁教授和我们淮安的三个人坐在主桌,还有丁教授在美国留学的两个同学,还有扬大学校的几个领导。丁教授的两个同学,一个是南师大的教授,一个是杭州大学的教授,是专程来为丁教授演出捧场的,可知同学感情是多么的深啊。
主宾落座,酒宴开始。酒过两杯,开始互相介绍,丁教授先介绍了他的领导与同学还有黄先生,接着请黄老师介绍我们两个。
黄先生他就介绍二蝈蝈了,他说:这是我们淮安京剧票界武场的余老师,他是个小锣高手,他的锣上都刻上字的,名唤高手锣,今天开场的锣鼓点小锣帽子头,就是余老师打的!
这时的丁教授突然“呼”的站了起来,两眼睁的圆圆的,他说:“余老师!侬阁真的是绝对高手啊!”他连忙把自己跟前的酒杯抓起来,捧到手上伸向二蝈蝈:“老师!您打的太好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勾魂摄魄的小锣啊,杨贵妃的魂魄就被你打到我身上了,真的是借我的身还她的魂了,你的第一锣一开,我的眼睛一亮,好似有一股仙气从天而降,我的身子一颤,就入了戏了,我一下子就忘掉了我是谁,我就是那个等着情郎的贵妃啊,我的身上是火,我的心里更是火啊,我那里是在演戏啊,我分明就是那急切盼郎的少妇,我在等着我的那个冤家死鬼李三郎啊!”
教授说着就用到了京剧的道白,看样子杨贵妃的阴魂在他身上还没散呢!丁教授双手把酒杯举的高高的,对着二蝈蝈一饮而尽。
二蝈蝈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始料不及,喜出望外,他除怎干也没想到,还有人对他的小锣这般的大加赞赏,他只是一个武场子中三块铜的下手,平常是不算怎么样的,今天却受到了人家留美教授的这一番饱赞,他有点慌了爪子了,六神无主了,连忙磕磕绊绊站起来喝了这一杯。没等人家坐下,他又急忙倒满了一杯,一口干了,及时的回敬了过去。
黄老师看着这两个人,眼神就有点异样,就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不上路子。一是桌上的人还没有介绍完,你们就互相喝酒,对人不礼貌。再一个京剧乐队的规矩,人家敬酒摊不到第一个敬打小锣的。黄先生就有点气二蝈蝈,人家留美回来的不懂,你余二也不懂吗?
但这个丁教授就是兴奋上了,他喋喋不休地向他的两个同学夸二蝈蝈:“你知道人家的锣打到什么份儿了吗?就象在平静的瘦西湖中间,投掷一枚石子,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来,又投入一颗,又投入一颗。问题是,问题是每一个石子都要投在同一个点上,下降的速度还要是一样的,落到水面的力量也要是一样的,你们说这叫什么吗?哎!对了,这就是功夫!”
二蝈蝈就在边上,煞有介事的像捏着小锣,右手的腕子一翻一转的,像是打小锣的样子,配合着教授的讲话。
到底是教授说话啊,有文采还有知识,我努力地发挥着我的想象力,想着这一圈一圈的涟漪,下降的速度,同打小锣的关系。
丁教授的两个同学想是领悟了,头一点一点的。他们把对同学讲话的理解,化作了手中酒杯的分量和频率,不断地向二蝈蝈敬酒。
二蝈蝈这时候,已经被人架的云里雾里的了。他想着,我每一次枯燥的练习,现在都成为了赞美的点点音符。
他就告诉人家,他在家是怎么刻苦练习的,他说:“家门口的人都问我妈呢,说余妈啊,你家什么时候牵了个小猴子啊?我妈说,没有啊,哪来的小猴子的?人家就说了,那你家怎么天天有玩猴子的小锣声的?不是来了个玩猴子的啊!”
满桌的人就大笑,这个场面就热烈的有点乱。
黄老师有点坐不住,他对着二蝈蝈就说了一句:“NO!”意思是告诉他不要喧宾夺主。
就是这一个“NO”,就象是在我们的桌上的热汤里投下了一块生石灰,差点把桌子沸腾的翻了。三个留美老师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了黄先生,学校的领导也望着黄先生。
黄先生本想把我再向大家介绍一下,毕竟是他的学生,不介绍没面子。没等他开口介绍,这一个“NO”却一下子提醒了丁教授,他就急忙抱拳问黄老师,问他今天唱的怎么样,请黄先生多指导多提携,多提宝贵意见!
黄老师一伸手,一把握紧了拳头,拳心向上,由肋间猛地冲向前方与眉心齐高,口中喊出:“OK”!!!
丁教授一听黄先生对他的演唱评价是“OK”!就甚是激动,一激动就改用小碗来喝酒了,倒了一碗酒,绕到黄先生的跟前来敬酒,他向黄老师说着自己的学戏经历,说在国外想着法子的说中国话,就是因为想家才学京剧的,可回了国又想着法子的说英语,说着说着,嘴里就讲出来的全是英语。
我当然一句也听不懂,黄老师站着侧耳倾听,头一点一点的,一付专注的神情,丁教授一停,黄老师就说:“NO”,一边说一边还竖起了食指,竖的笔直的,这食指还来回的摇晃,表示否定。
立马丁教授表示自己错了,罚酒一碗,然后又将酒碗满满斟上,双手捧住站定低头敬黄老师,黄老师振臂高呼“OK”!一饮而尽,然后两人互相拥抱,重重地拍着后背,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又象是相见恨晚的知己。
丁教授喝酒猛且急,一会嘴里全是英语了,看样子丁教授今天是真的要醉酒了。酒宴就在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语,一会儿道白一会儿吟唱,以及黄先生一惊一乍的“OK”、“NO”中渐渐进入尾声,丁教授已经不声不语了。
于是,宴会在友好团结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丁教授由他的两个喝的也差不多的,满嘴也是英语的同学架着送回,我们则上车回淮。
那天那个菜做的真叫好啊!叫精,叫细,可惜那天太吵太杂,把吃好菜的心情都破坏了,再加上我酒也喝多了。
只记得有一道清蒸什么鱼的,看着一条整鱼,二蝈蝈用筷子夹,他是用我们一般吃朝鱼的方法去夹鱼肉的,却没法将鱼肉夹起来,倒像是用筷子夹蒸鸡蛋一样,一夹就是空的。
这时,对方的一个人,拿过了一把不锈钢勺子,先用鱼汁浇了一下鱼面,再用勺子从鱼背上一划,真像卖豆腐脑的用那个薄薄的撇子,撇了一层雪白的豆腐脑,他把这一勺的鱼豆腐脑滋溜一声送到嘴里,嚼都没嚼,只是咂了两下,就咽下去了。
二蝈蝈什么人哪,马中赤兔,人中蝈蝈啊,他立马就学着人家的样子,假装老车的吃了一大勺子。
看他吃的香,这鱼还没刺,我也立即动手,弄了一勺子送到嘴中,嫩滑爽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好吃!好吃啊!
就这一招,后来被黄先生评论了,他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就二蝈蝈先用筷子来夹鱼,就已经输了,说明他就没吃过这种鱼,黄先生要我以后记着,人要藏拙,没吃过的东西不要贸然下手,当心出丑。(要是有食神读者知道这是什么鱼的,请留言告之,感谢!)
4
回淮的路上,我们车子里热闹了。本来我对黄先生就非常的崇拜,今天又领略了他老人家对英语还这样的精通,我不无钦佩地问黄先生:“黄老师您的英语是什么时候学的?说的这么好!”
黄老师他说:“NO!我学的不是英语,我们小时候学的是俄语,我还同苏联的小朋友通过信呢。不过那时候学的那么好的俄语,到现在我就只记得哈啦骚啦!”
我就有点纳闷,就问:“您的英语,讲的人家教授头直点酒直喝的啊?”
黄老师说:“听人家讲话一定要认真的听,这是常识也是礼貌,即使是听不懂的英语。他说英语,我不打断他,他停了我听不懂我就说NO,他说中文我听懂了,我就说OK!他敬我酒只倒半下子,我认为不行我就说NO,他自认罚酒又满上一碗我当然认为OK啦!”
哇靠!我晕哪,原来是这样的。要不是在车里,我吃下的好酒好菜会喷薄而出。
黄先生就是用这三个字母两个单词,跟人家留美回国的教授交流的妥妥的,三个字母,两个单词把英语说到了一个多高的境界啊!大师啊!高人哪!敬仰敬仰!
这使我想起了黄先生平时一惯的做派。不同意反对就说NO!高兴同意就是OK!
他还有用在表示不屑和气愤的两个字母:B——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