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笋,春之味。
食物因节而异,食客因鲜而寻。
春日的美食中,除了竹笋、韭菜、荠菜、香椿、茼蒿之外,不得不提的一种植物,那就是芦笋。
我的老家平潭,是大陆离台湾本岛最近的地方,对面就是台湾新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两岸还处于敌对状态,平潭是对台最前线。
彼时,两岸之间,不时便有一波宣传攻势,或气球或漂流,你来我往,甚是热闹。大陆给对岸的,主要是《人民画报》等画册,台湾的宣传品,多为花花绿绿的单页,各吹各的牛皮,反正吹牛又不上税。
那些花花绿绿的宣传品没人感兴趣。
台湾的石化产业发达,装宣传品的罐子,是俄罗斯套娃似的、精美的塑料罐子,一共三个,密封性相当好。
最里层的那只罐子,除了宣传品,还有附赠的香皂、小方巾,或一次性打火机、圆珠笔,或利乐包装的饮料。这些饮料中,就有芦笋汁。
芦笋中文学名叫石刁柏,是天门冬科天门冬属 (芦笋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原生于地中海沿岸,因其供食用的嫩茎,形似芦苇的嫩芽和竹笋而得名。
芦笋这个名字,一听就带有一种青葱翠绿、新鲜脆甜的气息,以至于,人们常常忘记它的学名石刁柏。
在中国,芦笋正式规模化种植并端上餐桌的,应该在清朝末期或民国初期。
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是从国外引进的新品种。相反,芦笋的野生种分布很广,新疆北部塔城地区便有野生种,其他地区则多为栽培。
旧时,芦笋在我国各地的叫法并不一致。
在东北地区,老百姓称它为“药鸡豆子”;在西北地区,则称它为“假天麻”、“猪尾巴”、“假天门冬”;在北京一带,则称它为“龙须菜”、“狼尾巴根”或“蚂蚁杆”等等,全都歪瓜裂枣,没一个是正经的。
名字虽然不大正经,但芦笋的营养价值,高于一般蔬菜、水果以及蘑菇。
它的氨基酸、膳食纤维和各种维生素含量,都倍数碾压一般茄果类蔬菜。一杯芦笋汁(当然不是台湾当年的芦笋汁饮料)就可以提供每天所需叶酸的67%。此外,锌的含量也高达12.63mg/kg。
芦笋尖,是芦笋中营养最为集中的地方,营养价值要高于梗。
我家门外的福屿早市上,卖芦笋的是一位大嗓门的闽南人。他的摊子除了各类菌菇,就是芦笋。
这位闽南汉子经常穿军绿色裤子,白色衬衫或T恤,卖的芦笋也有绿、白两种,不知他的穿着是不是暗示着什么。颜色不同并不是品种不同,而是取决于日照。未出土的芦笋称为白笋, 出土后呈绿色就是绿笋。绿芦笋最为常见。
充分光合作用的绿芦笋,比无光照的白芦笋多了叶绿素、维生素、叶酸等,更适合于中餐烹调,而白芦笋的矿物质与维生素E比绿芦笋更高一些,且产量更低,比绿芦笋价钱更贵,一般用作西餐。
还有一种紫芦笋,口感偏甜,是美国人人工培植出来的新品种,可以当水果吃,常用做水果沙拉。没吃过,不做评论。
春天的芦笋最是鲜美脆嫩,口感极佳。
民谚说,春吃芽菜。所谓芽菜,指的就是植物新长的嫩芽,或者是种子经过萌发长出的产物,鲜嫩多汁,营养丰富。食材因节而异,食客因鲜而寻,芦笋这种食材,就是地地道道的芽菜,最适合于春天食用。
芦笋的草酸含量比较高,在吃之前一定要提前焯水(水中加盐和油,会让芦笋更加碧绿鲜亮)。
焯水过的芦笋,加点葱油、生抽、蚝油,即可拌着吃,口感脆爽甘甜,鲜美芳香,纤维又比较柔软,老少皆宜。春天的茭白也是人间至味,芦笋炒茭白,也是极清爽的一道美食,据说这道菜曾在国宴上出现过。
鲜虾炒芦笋,油锅烧热,放蒜片,将剥好的鲜虾去泥线后,与切好、焯水过的芦笋同炒,旺火烹熟,色美味香。芦笋与口蘑、与百合也是良配。
响油芦笋,做法与响油三丝类似。芦笋切七八公分长段,焯水后捞出装盘,淋上生抽、老抽、料酒、白糖、白胡椒、水淀粉等调制的酱汁,再用煸炒过姜蒜的热油往芦笋上一浇,滋啦一响,便得美味。
培根芦笋卷,芦笋切十公分长段,焯水一分钟捞出置凉水中。培根切十五公分左右长,将2-3根芦笋裹入培根待用。
平底锅倒入少许橄榄油,将加工好的培根卷整齐放入锅里,中火慢煎,煎至一面金黄翻面继续煎至金黄色,取出摆盘,撒上研磨的黑胡椒粒即可。
芦笋长大后,叶子蓬蓬然,似一株巨型文竹(文竹与芦笋同为天门冬科天门冬属)。但中国古人诗中,还有一种“芦笋”,却不是此芦笋,指的是芦苇的嫩芽,又叫做芦芽、狄笋、荻芽。
唐人诗歌中,有很多写到芦笋,而且也可以食用,其实写的都是这种芦芽。
如郑谷的“芦笋鲈鱼抛不得,五陵珍重五湖春”、“闲烹芦笋炊菰米,会向源乡作醉翁”。
菰,是禾本科菰属多年生宿根水生草本植物,菰米就是菰结的种子。菰的茎,若被菰黑粉菌侵入,就不能结菰米了,其茎也就成了耳熟能详的茭白。南宋后菰米处于消亡状态,而茭白,却越来越受欢迎。
南宋周紫芝诗曰:“芦笋出生水绕村,河鲀旋煮存清樽。”
这里的芦笋也是指芦芽。芦芽剥掉外面的笋衣,里面是一把长的嫩茎,呈竹节状,不仅可以食用,且有水泽原野的清气,宋人喜欢将芦芽与河鲀同煮。
苏东坡给福建建阳惠崇和尚《春江晚景》题画诗中也有一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将芦芽与河豚写在一首诗里,没别的意思,这吃货一定是想到那一口鲜美,既浓且淡,鲜到掉眉毛。
他在另一首诗中也提到芦芽。诗曰:
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
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鮆鱼肥。
鮆鱼就是刀鱼,又叫鲚鱼,盛产于长江中下游,被李渔誉之为“春馔妙物”。
扬州谚云:“宁去累死宅,不弃鮆鱼额”。就是说宁愿丢掉祖宅,也不愿放弃刀鱼头。
而在欧阳修的眼里,芦芽炖鲥鱼也是一道不折不扣的春季美味:“荻笋鲥鱼方有味,恨无佳客共杯盘。”
河豚剧毒,刀鱼与鲥鱼极多刺。为了一口鲜美,这些都可以不在话下。
因时而食,是美食的灵魂,好食材一直能够为食客带来美妙体验。
无论是从土壤里逐渐生长的芦笋、芦芽,还是从河里苏醒的刀鱼、河豚,都清淡爽口,鲜香有余,都带着春天的朝气。
两岸对峙的岁月渐渐被人忘却。那芦笋汁的清气,却一直被我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