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2024-06-07 15:15:55 每个人都有至少一个性格古怪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似乎在生活中很常见,为我们平淡的生活增加一些乐趣。但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这样古怪的朋友少一些为是。就像冷天下雪,富贵人看见欢喜,但长安的贫者却说,为瑞不宜多。我就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他叫做杜春风。杜春风的情绪起伏不定,一会高兴得好像要飞起来,高声地尖叫;一会又失落得直掉眼泪,好像林妹妹一样。对待人的态度也阴晴不定,一会热情如火,一会冷淡如冰。我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因为我是一个性情随和的人,在他毫无征兆地做出奇怪行为时候,我都能从容以对。他也夸赞我说,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好性格,就可以笑看许多风云了。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他并不想要有一个好性格。他宁愿在风中战栗,也不愿意在友人的家中入眠。他说,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的房子,更不是不想和你住在一起,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阻碍了我。让我难以做出许多人看来正常不过的事情。那种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像夜里只能看见形影轮廓的黑狗。这样的黑狗让人害怕。我说,你大可不必害怕。他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远方的人,他说,正是因为那样内在的情感构成了我,如果我不那样做,我就失去了自己做人的资格。依照着说不清的情感的指引,他可以在北方的隆冬穿着半袖短裤吃着雪糕,在别人都说冷的时候说很热。他可以骑着单车和将要转弯的汽车争抢道路,他把汽车别停在半途,最近时候他和汽车只有一毫米,他可以感受到车头的风从他的膝下掠过。他可以在公司中不听领导的话而做出令人艳羡的业绩,就像当年他不听老师的话不完成作业而考得很好一样。但这也不过是他性格的一个层面。他真实的那一面远非如此简单。他对我说,你说吧,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像监狱里狱警对犯人说的那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而我是一个不喜欢臧否人物的人。我觉得每种人都有自身的可爱之处,每种性格也有自身可取的地方。他说,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大概不会不乐意说吧。我陷入了回忆之中。好像在做一道很难的阅读题。需要从文章中找到具体例证来证明他的特点。于是我展开了自己的陈说。你喜欢独处,我有时候会看到你坐在咖啡店的玻璃窗里面,拿着一本书或者电脑,你大概拥有自足的精神园地。这让你与一般人有了不同。但你偶尔也会感到无聊,你不时地拿出手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者你是在查资料,但常常忘记当初要查什么,而陷入到另外的资讯陷阱中去,再拿起手机要查时候又陷入了同样的罗网。于是你也交了一些朋友,他们联系你比你联系他们多一些,多多少少。你大概也有想要联系但联系不到的人,但这样的人并不能在你的生活中存在多久,你不会再展开无谓的联系。但即便是你想要联系的人一再联系你,你也会觉得受到了干扰。你会冷冷地说,你想要做什么,你没有看到我在忙吗。虽然你并不很忙。但你做出了忙的样子。但当人们不再联系你时,你又觉得为什么他们不能理解你,让你独自受着冷风吹,而你在那冷风中觉得快意。你感到无以复加的快乐。好像整个身体都如同进入太空的卫星。你举起一杯咖啡,和玻璃窗中映出的自己对饮。你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相识不久的人,而其实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也许因为我们对时间界限的定义认识不同。我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如同乌龟的步履,有时候又觉得很快,快得容不下一根头发。在时快时慢中,你拿着钟表,将它挂到墙上的一个钉子上。你说,你把时间挂上去了。时间是在什么时候停止流动的呢。好像一条河忽然变得壅塞,忽然变成洪水,形成堰塞湖。你开始洗牌,你的手很洁白,大概使用了芦荟。但你总是不记得使用护肤品之类的事物。你给大家发牌。大家拿着自己的牌,你好像赌圣样子。因为你从来没有输过。你将扑克夹在嘴里,将一张张牌掷到远处。后来你将扑克都撕碎,做天女散花的样子。方块落在谁的身上,红桃皇后,梅花七。一个出了二,另一个小王,他们不知道你还有大王。你总是出人意料,让人捉摸不透。一群人在说话,你忽然走到他们中间,对他们喊,你们这群无耻之徒。他们都看着他,都没有说话,继续他们的话题。他又喊了一遍。一个说,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一个走上前要给他一点滋味尝尝。但他说,你们要冷静,我不是在说你们,而是在说让你们成为你们的你们。不要废话了,你想要尝一尝这个拳头吗。他们对他拳脚相加,但他突然闪现在另一个地方,只剩下他们一群人在互相打斗。他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们想要一起打他,但他们互相牢牢抓住了对方,一个抓住另一个的胳膊,另一个又抓住前一个的大腿。好像一团纷乱的麻绳。但你并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你不喜欢张扬,你只是想要在生活中保持自己的平衡。因此你珍惜偶尔的欢乐于长久的平静之中。你爱智慧胜过美色。你甘愿吃着寻常的拉面,也以平常心吃着火锅与烧烤。大家喝酒时候,你是倒数第二个倒下的人。你喝了许多酒,就好像没有喝一样。他屹立在餐桌之上,好像一座喜马拉雅山。你站在河边,听到风的声音。风在无边无际地吹。你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她抓住你的袖子,和你一起跳了一段舞。你闻到花朵的芬芳,好像全世界的花朵都在你面前开放。你问她来自哪里。她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不知不觉地跟着她走。她走进一个小院子。你也在院子里住下来。她将你安顿在一间厢房中。夜晚你听到院子中宴饮欢乐的声音。你想要坐起来看一看,但你实在太困了,于是你又睡着了。但过了一会你似乎又听到了欢乐谈笑的声音。你感到一束光掠过你的眼皮。翌日你问她院子里在做什么。她说是一些喜欢玩乐的年轻人在夜晚聚会,你想来今晚也可以来。我总是很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困倦了便什么事都做不成。她说,也许因为刚来到这里,你如果能够熟悉每间房子的布局,大概就不会那么困倦了。你看着她的琥珀色眼睛,突然感到无端的惆怅。她似乎看出来了你的惆怅,她问,你为什么觉得忧郁呢。你摇摇头。你和她说了再见。你走了很久,感到又渴又累,你看到一家庭院的门开着,你想要进去喝一杯水。但为什么这户人家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她走到门口,她毫不诧异地说,你回来了。好像等了很久一样。可是,你有些不知所措。你明明是向着一个方向走的。你一定渴了吧,进来喝一杯水吧。你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你又感到困倦,你走进昨夜你睡觉的房子,径直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你感到一些危险正在来临,你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你奋力地奔逃,每次都几乎站在悬崖的边上。你终于逃出了连环梦境,从一座荒丘中醒来。你似乎知道了什么。急忙赶回家去。当你回家后,发现家人都十分吃惊,他们都抓住你,上下打量拍打着你,说你瘦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说,我才出去两天呀。但当你看到日历,你大吃了一惊,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年。你也愕然。你感到时间无情地流驶,往往在人的意料之外。人们都来看你,问你去了哪里,但你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你将自己关在一间房子里,三天没有出门,第四天你终于打开门,面黄肌瘦地走向厨房。你吃了一盒饼干,平日你不大喜欢吃的饼干竟然有了一种神奇的味道。你又吃了半袋牛肉干,喝了一瓶酸奶。你的妹妹走上来,给你一个苹果。你吃了一半就吃不了了。你吃得太饱了。好像吃了一个坦克。你就要发射出子弹。你的父母走出来,他们说他们能够体谅你出走一年的辛酸。而家始终是你的温暖港湾。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在家中寻到安静。你说,可我并不想要安宁。我只是不明白一些和时间有关的问题。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在你面前的他们似乎也变得影影绰绰,你怀疑自己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完全地回到正轨。或者你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陷入丢失的一年之中,就像爱丽丝坠入兔子洞。杜春风对我说,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我还以为在听另一个人的事。你大概是在虚构吧。我笑着说,半真半假。现在有什么能保证是真的呢,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他说,不过你说的我倒是很想听,抱歉,我刚才打断了你。你可以尽情说些你想要说的关于我的话吧。你是那世上的拉拉缨。他说,你在夸奖我吗。你走到街头,开始了新的一天。街上车流湍急。你在一家店铺前流连,你最后走进去,买了一根钢笔,但没有买墨水,你蘸着水写字,写了许久。但在干了之后便看不出行迹。你喜欢不露痕迹。你说你在写无字天书。你是无字天书的作者。人们都佩服你的做法。但他们不会效仿你。有人听说你打牌很厉害,拿着一万来找你挑战。一局一百,他说。你看了看他钱的厚度,说,你想和我玩一百次吗。一局二百。那人说,也可以。打牌吧。你们玩了五十次。他的手颤抖着,你说,我只是运气好罢了。你将赢得的钱又还给他,说,我是一个不喜欢玩牌的人。后来人们找你玩牌时候你再没有答应。但有一些时候你的身上总携带着一些牌。好像你怕迷路一样,将牌放在不同的地方作为标记。你将牌放在一个地下拳击室。你和一个人打拳,你击中他好几拳,但就是打不倒他,他好像一个不倒翁。他打了你一拳,你眼睛直冒金星。不停地旋转,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灯光朝哪一处洒下来。你好像失事的飞机,在天上打着转。你依然舞动着自己的身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遭受了一记重击,而你也记得自己打中了他,你们双双倒在地上。裁判开始读秒。他缓慢地站了起来,而你被抬了下去。你将扑克放在一家酒店,桌上排列着九个空酒罐。你一个人喝着啤酒,看着电影。你觉得主演真是一个白痴。但你懒得换了。你裹着被子。感到一些寒冷正在来临。但你不想调高温度。你迟迟没有睡觉,好像正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但那人并不急于到来。你走到走廊上,隔壁的房间开着门,飘出炸鸡的味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快到黎明才睡着。你拿出一张崭新的扑克,送给一个女子。她想要让你和她走,但你告诉她不必了,如果想要见他,可以拿着这张扑克牌作为凭证。方块七。你说。她握着你的手,好像握着整个世界。她抱了抱你,作为对于过去时光的缅怀。你兴高采烈地叫我们和你去你家喝酒。你说你遇到了高兴的事,但始终不说是什么事。我们猜测了一阵,他说,你们是猜不出来的,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开心罢了。你们不觉得开心吗,人类的悲欢果真不能相通。我现在很想飞到空中去找嫦娥。不瞒你们说,我其实是后羿。照你这么说,我是秦始皇。我是汉武帝。我是玉皇大帝。他说,我是说真的。我他妈真的是后羿,不信你们看我的弓箭,你的弓箭安静地挂在墙上,你说,箭不虚发,百步穿杨。你从旁边的箭袋中拿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好像拉二胡一样揣摩着弓弦,同时拉满弓,瞄准了对面墙上的靶心。此时恰好有朋友走进来。箭离开弓弦,好像拐了一个弯射中了他的屁股。他如同一只尖叫鸡一样尖叫着跳了起来,他几乎跳到了天花板上。大家都互相拍着肩膀大笑。朋友躺在沙发上呜呜地哭泣。你急忙拿出云南白药,脱下他的内裤,给他涂抹起来。那个朋友打着滚哭泣着,再也不来你家了。因为工作需要,你去了一回村庄。你在路上遇到了一头牛,牛朝你哞哞地叫。你说,我们遇到了一只长着两只角的会咆哮的怪物。有人说,那只是一头牛。你说,原来是牛魔王。牛魔王,快现身吧,我要和你决斗。你冲到牛的身边,牛悠闲地摇着尾巴,吃着草。你推了一把牛,大声喊,排山倒海。牛岿然不动,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着你。你又叫来一个人,站在那人背后,使出一招隔山打牛。那人生气地和你对打。你忽然大喊,不要打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消灭这个怪物,它想要毁灭地球,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牛的主人走过来,他说,听说你想要消灭这只牛。他的手里拿着锄头,身后又走过来几个人,手里也拿着各种农具。你旁边的人说,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刚从医院出来。那人哼了一声说。我看也是,不过你可要管好他。你大声喊,你们这些牛魔王的帮凶,让我替民除害。但他们牵着牛走了。杜春风说,你说得我好像唐吉诃德一样。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起码还能够分得清牛和怪物的。我说,但你不是分不清羊和人吗。那次不一样,那个人是羊人,羊人的事,能和正常人一样吗。我们说的是他家小区的羊叫声。咩咩咩,当人们打开窗户时,常常听到这样的叫声。城市里怎么会养羊呢。哪里的羊。当人们走到附近的灌木丛,看到其中疏落的草时候,感到可能确实养着一只羊。甚至想到了它洁白的身躯与乌黑的粪蛋。渐渐地也感到习以为常。但忽然有一天,当人们看到一个走得七颠八倒的人张开嘴发出咩咩的叫声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羊。而从他的行踪来看,他也住在这个小区之中。杜春风便叫他羊人。羊人走在街上,从一些店铺门前或者垃圾桶中捡拾塑料瓶、硬纸箱。手里拿着这些东西,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走,咩咩声渐行渐远。他说,不一样啊。他看了看手表,说,到了饭点了,我们去外面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说,我都可以。他说,那我们去吃都可以吧。于是他带我来到一家名字叫做都可以的饭店。我说真有这样的饭店。他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没有的。他徒手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我。又开了一瓶酒,和我干杯。他说,说吧。你还知道我的什么故事呢。虽然在我听起来,好像是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还是从你的扑克牌说起。你不再和别人玩牌,只和自己玩。你的牌技越来越出神入化。但当别人要和你玩时候,你说,我已经忘了怎么玩了。你看着扑克牌的王,有点像是小丑。你想自己有时候也未免是一个小丑。你不是第一次这样想。比如当你和大家开了许多好笑的玩笑后,大家有的不为所动,有的笑得前仰后合。这时候你感到自己好像专门为博大家一笑似的。其实你只是随便说说。有人对你说,你让人觉得困惑。你说,我是一个平常人。平常得让人想哭。你看着一个女子的手,说,她将来是要做姨太的人。过了几年,她果然做了一个商人的外室。你去看望她,她问你为什么知道,你不说话。你看着窗外纷然飘落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你说,我还回去了。但她拉住了你。她说,今晚他不来。你说,这样不好吧。她说,没什么,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吧。后来你对她的住处与周边的道路都很熟悉,你从不同的路去到她家。你熟悉每一条小路上的每一株灌木。你问,你喜欢他吗。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了。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吗。你说,是我吗。是的。但从那以后你就不去找她了。一次你在街上人海中看到了她,但你们没有打招呼。各自走向一边。你梦到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中的人物都变了形,人物关系也错综。原本没有关系的不同向度的两个人一起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譬如小学语文老师和大学同学一起在异乡的游乐场坐碰碰车。而大学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女子,她说,我其实一直女扮男装,潜伏在男生宿舍中。你说,你真是现代花木兰。怪不得每次他们要做什么那些女生都会提前知道。有一回他们一起去女生楼下喊楼,假做表白其实反讽的意思,那个女生先已知道,和几个女生埋伏在树后,他们赶到楼下,只喊了半句我爱你,女生就带领着其他女生走出来,喜欢什么。他们忙说没什么。可是我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你。你问她。她说,毕竟是花木兰。如果让你们发现多危险。当卧底当然危险。没有脑子的人是当不了卧底的。你们是怎么接头的。我们通常去水果店。她确实经常买水果,经常也有女生送她水果。你真了不起。怪不得我们好像没和你一起洗过澡。现在,来让我帮你搓搓背吧。她忽然不见了。还有一回你从梦中哭醒,你想不起来为什么伤心了。也许你并不伤心,而是喜极而泣。你高兴得迸出了眼泪。你说,让我再高兴一回吧。高兴是什么颜色的。就好像你爬上高山,你坐在自己的臀部上,你看到流云与瀑布,你坐在缆车上,想要往下跳。幸好有人拉住了你。你要做什么。你看着缆车下苍茫的云雾说,我有筋斗云。可以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你又作势要跳。他们又拦住了你,好像将你逮捕一样紧紧抓住你。你大声地咳嗽。咳得胸口疼。你去同仁堂买了养阴清肺丹,吃了之后觉得肺里有一些清凉,就像你爱吃的雪糕一样。现在你不能肆意地吃辣椒和雪糕了。肉体在受着折磨与苦楚。好像身在非人间。也许正是苦痛触发了对幸福的珍惜。你感到忽冷忽热,好像身处在扇着强风的八卦炉中。你去门诊里输了九天液。咳嗽却没有减轻。你不要再输了,问是不是蔓延到了支气管。医生说要雾化疗法。你做了两天,依然咳嗽不止。你转投一个社区医院,一个老中医坐镇,来看病的人很多,排到你后问了症状断言是病毒性感冒,配了一些药,但还是南辕北辙,不能起到效用,你又去了附属医院,拍了X光,确乎是到了支气管,医生则说不必输液,单吃药即可,配了两种药,一种是粉色的液体,又甜又苦。但医院给药处已经关了。你去外面的药店,辗转两个,终于找到了所需的药物。喝了半个月后终于好了。后来你又发生了一些感冒,有时候也懒得吃药。你买了药,但放在那里,一颗药也没吃,包装也没有打开,整整齐齐地放在塑料袋里。过了很长时间你再去看时发现它们都已经过期了,你便把它们都扔掉,再去买了新的药,作为供奉一般放在桌子上,让它们接受尘土的祭飨。你的书同样如此,你买了许多书,但还没有拆开封皮。但你喜欢拆书店的书的封皮。拆书封就像拆过滤嘴香烟的塑封,吃精神鸦片。那时你还有决心与精力,可以在书店中用不长的时间读完一本长篇小说。后来你坐飞机,携带着一本小说,但从来没有读完过。你坐在飞机上,好像开飞机的舒克。白云生长在你的胸中。你与天空同齐,仿佛齐天大圣。飞机因为气流而颠簸,空姐让所有人系好安全带,飞机发生了故障,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戴上了氧气罩。这时候有一个婴儿从一个母亲的怀抱中飞了出来,母亲急忙解开安全带,空姐说系好安全带,让我来。一些人开始拿出纸和笔写一生中最后的话。你也迅速地将一生回顾。你这时才惊愕地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做。你活得像一个替身演员。这时候你零食袋里未吃完的两个日本豆在晃动,好像两只铃铛。也许你此生将不能吃掉它们。事实上,你什么都没有吃掉,你只是被它们吃。你没想到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气流渐渐缓和,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一个临时降落点。飞机还在冒烟,乘客快速地被疏散出来。你们被安排到另外的飞机上。下了飞机你径直去吃了火锅,但始终没有吃那两颗日本豆。你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饿。好像饥荒年景中的难民一样饿。你吃了一份牛肉,一份羊肉,一份毛肚,一份百叶,一份黄喉。你吃啊吃,吃得热汗涔涔,吃得心宽体胖,吃得天昏地暗。一个又一个被你席卷一口的白盘子。上面微微有一些肉末的痕迹。你用纸擦干净嘴边的麻酱与油渍,你的小料因为放了过多辣椒而鲜红,82年的干红辣椒,红辣椒油,小红辣椒碎。你吃得津津有味。热火在你的身上燃烧。起初是一点火星,后来渐渐燎原。你长时间地睡眠,醒来后在电影院,在家里,在宾馆,在剧场,在别人家里,在公司。好像永远也睡不醒。每次睡觉都好像一次死亡。你又活了过来,活在了众人中间。你知道大家都共同拥有过死亡。你的梦曾经也和别人的梦糅合在一起,好像调色盘中糅合在一起的不同颜色。你看不出梦的意涵。每一个出现在梦中的人都好像是出演了你导演的电影中的特约演员。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组成你的演员。那些逝去的人也会托梦给你,告诉你一些过去未来的事。你因此成了人世的预言家。你预言了许多事,你还写了一本关于未来的事的书,有些事应验了,有些事却一直没有发生。市长要买你的书,你出了很高的价钱。他不乐意。你撕掉一半,出了更高价。后来剩下不多几页时候,价钱也更高,他才买了下来。大概就是在这时,你成为当地政要的座上宾,但你觉得他们都很浅薄。为了避免触及彼此利害关系,大家都讲着黄色笑话。谁讲得最好最多谁就是最能得到掌声的一个。但没过几天,那个将黄色笑话讲得最炉火纯青的官员就跳楼自杀了。虽然没有说明原因,但人们都推测是因为贪腐,或者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呢,究竟是作为关键证人或者替罪羊呢。你傲睨显贵,和他们喝醉酒时候,你吐在一个官员身上。一会你要发表演讲,一个官员为你打好领结,一个官员为你抻展裤子。你演讲时候嬉笑怒骂,指点江山,说了很多让领导们脸红耳热的话。一天晚上回家,小区门口树后面跳出来两个人,他们拿着刀扑向你。你向小区内狂奔,他们一路紧追。你绕了小区一圈又一圈,狡猾的他们一个从后面追,一个从另一方向追,你被前后夹击。但你躲在一个门洞里。他们互相问你去了哪里。你轻轻地上了二楼,走进朋友家中。朋友问,你为什么这么狼狈。你说,被两个人追杀。朋友说,你不是会武功吗。你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他们拿着这么大的刀。朋友说,你大概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你说,这世道太乱了,幸好我跑得快。我好像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我在公交车上见义勇为,将一个小偷要偷手机的行为揭发了出来,小偷被人们捉住,但后来逃脱了。你真是一个勇敢的人。但现在你怎么出去呢。你报了警。但警察调监控时候,发现你并没有被追杀,你只是一个人在跑,后面并没有人在追赶。你说,这不可能。不止两个人,七八个人在追赶我。你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感到生活就是一幅流动的画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生活的。大概是很早以前,早到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厌弃的时候。但生活永是无情的,绝不因你的厌弃而放弃自己的运转。你听到外面的欢笑声,远处还有爆竹声。欢乐的人总是很多。而你对一切欢乐的事都怀有深深的警惕。你好像一个坐在湖对岸的人看着另一边的人共同烘托出欢乐的祥云。你知道他们高兴的缘由,因为你也曾那样高兴,甚至你比他们更加高兴,但现在你有些失落。你的失落建筑在他们的愉悦上,这是一种反物质。你的肩膀开始疼,你意识到很可能人生就是各种疼痛的叠加。每次一个部位的疼痛都会表明某个部位于你身体的确实存在。就像地震让人记住一些地名一样。没有一次,你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或者是感冒时候的鼻咽喉,或者是手上绽裂的口子,或者是腿上摔破的表皮。我们无往不在破碎之中,万物归于熵增。当你想到这些的时候,肩膀就不疼了。你拿起一盆盆栽,里面的花已经快要枯萎了,你好像听到它绝望地叫喊,自从你和它结缘,你只给它浇过不多几次水,每次都是在泥土干裂的时候。而现在,花朵近于完全的枯萎。你为了它流了多次眼泪,每次你都难过得无法自拔。你后悔自责,你泪流满面,但你无能为力,你总是忘记浇灌。你常常在街上寻觅,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或者一个地方。那次你很想找一家书店,人们说在商场东面,但你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你说,有些路是注定走不通的。你倒是常常等人,或者被人等。人的节奏总是难以统一,大家运行在各自的轨道里。你等一个人的时候会遇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其实在等第三个人。你们互相慰藉在不同而有交集的环中。她喜欢穿一件粉色的毛衣,在路的拐角等着你。你很喜欢她的毛衣。你说,我想看看你的毛衣。她说,我上次单穿的时候你已经见过了。你说,原来就是那件。上次是你等她时候。你不喜欢等人,除了等她。你站在地铁口外面,站在一处矮墙的阴影之中,阳光从东面照射下来,分开两半世界。你看着往来的人群,似乎了解了一些生活的表象,背后不过是意志。至于意志最终趋向何处,你也不大了然。就是这样,我说。杜春风看着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在谈论我的时候,到底在谈论什么。你一会说到这里,一会又跑到那里,好像我的全部生活不过是一篇流水账。我说,你说对了,生活本就是流动的,流水不腐,当你觉得它在流动,那是它富有生机活力的表现。他摇摇头说,即便是这样,你也一直在杜撰,听起来我好像一个有问题的人一样,其实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和你说的一点也不同,天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关于我的看法,你对我简直一无所知。我说,大概是我说中了一些什么,你才这样急于狡辩吧。他说,你真是信口开河,还是多吃一些菜吧,你编了这么多话,一定很饿了吧。你现在一定能吃下一整只羊。我说,我已经吃饱了。你什么时候吃饱的。我在你听我说话的时候吃饱的。我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等一等,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给我演示一下我才相信。我一边说话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蘸上酱,放入嘴里。这时候我的语速并没有减慢,我以每秒三个字的语速说着关于他的事,他迷惑地看着我一边咬着食物一边吐着字音。好像食物会发音一样。他说,真是太神奇了,你可以开发一个脱口秀栏目了。脱口秀连带吃饭直播吗。他说,你可以这样做。他还没有吃饱,这时他开始埋头吃饭。他吃得很酣畅,好像为了吃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我说,你大概很适合吃自助餐。他说,当然,我以前经常吃自助餐,我能把盘子也吃掉。你知道吗,吃自助餐的压轴就是吃盘子,而吃盘子是对自助餐的最大的尊重与敬意。没有吃过盘子的自助餐不是真正的自助餐。你喜欢吃盘子吗,盘子的味道太好了,如果你没吃过,是绝对想象不出的,你可以尝试一下,打碎盘子,将碎裂的部分研成粉末颗粒状,倒在残缺的盘子中,倒入口中,大口地嚼着吃,就像吃精瘦的大骨头一样。我说,不放一点辣椒末吗。他说,不放也好吃,原滋原味。我说,放在汤里,大骨熬汤有营养。他和我拍了拍手。他吃完了,用湿巾擦了擦嘴和嘴的四周。那么,请给你关于我的故事一个结尾吧,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听,但也坚持听了这么久。他说。你确定要听吗。确定。我想了想,便说了出来。你站在幕布后面,大幕缓缓拉开,有人小声提示,快要上场了。你从容地整理好衣服,慢慢地走上前。所有灯光倾泻向你,所有目光都为你破碎。在此之前,你看着自己镜子中的脸,就像一碗红薯。杜春风,你对自己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赞 (0) 相关推荐 樊玉虎决定留在马来西亚 流浪地球 第1547天 不回国.坚决不回国,我咬着牙,凌冽的寒风刺骨,泛起的并非一丝凉意,而是骨折带来的疼痛感, 这一路上磕磕碰碰那是常有的事,就像家里的碟碗碰撞,声音如此清脆,撞击的那样干净利落. ... 自助餐里囧事多 (朗读者:赵朋) 我非常不喜欢吃自助餐,吃多吃少尺度不好拿捏.对于随性的我来说,与自助餐几个回合之后,还是不能彼此相宜,囧事多多. 一般来说,自助中餐.晚餐形式基本一致,自助早餐和前两者区别较大.且听 ... 负债指南45 | 边开飞机,边修飞机,习惯性的先上车再补票 一.先上车,再补票 去年我妹妹师范毕业,苦于没有考到教师编制,只能以合同工的形式任教.于是妹妹萌生创业的想法,做个午晚托性质的培训机构 有天来咨询我的意见,我让妹妹先跟我说说她的想法.她给的思路大致就 ... 如果知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过?推荐这几本 设为 星 标 更快获得资源 哈咯,大家好鸭.我是宾宾一个兴趣使然的读书人.今天给大家推荐几本不错的书籍哦~ <末日的愚者> 科学家宣布小行星即将于八年后撞毁地球,世界陷入混乱当中,历经五年 ... 王朔: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 早上7:30的时候,我准时醒来,因为我的手机定了闹铃,而且闹铃声音很大.很感谢它让我成为一个几乎不迟到的员工,我很欣慰. 刷牙.洗脸.穿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我选了一件最爱的衣服,带点儿收腰的设 ...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 今夜我也要在园中种满莲花。 晚高峰的公交车,像是一个带着空调的轿子,摇摇晃晃特别容易让人昏昏欲睡.我头靠着车窗,看着这个城市即将打烊在的样子,很容易想起那阵凉风吹进男孩心里的快乐. 4岁的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坐在我的身边,他的安静 ... 亲爱的,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亲爱的,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如果世界末日到来,至少需要多少人,才能延续人类种族? 你可能想象不到,想要延续人类种族,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需要非常非常多的人. 影视剧里世界末日上演的剧情太多了,现实生活中地球的环境也在日益恶化,不由得我们不担心.不论是生化危机还是超级地震,又或者是气候 ... 世界末日的终极之地-南非德拉肯斯堡山 很多人对彩虹之国-南非,充满好奇. 今天我们就跟着摄影师zztmj001的镜头,去看看她镜头里的南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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