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图同志轶事
老图同志轶事 文/航坞樵夫
老图就是我的老爸,他不姓图,名字当中也不带图字,这是我们当地人对那种说话噎人让别人无从反驳又无从接话的人的一种称呼,略微带点贬义,但没有恶意(从字义来说,应该不是这个“图”字,但找不到合适的,就根据读音随便用一个)。从我开始记事起,就听别人这样称呼他,甚至隔壁一个本家的大姐姐亲切地称他“老图梆梆”,也不见他生气。
有绰号必有出处,老图说话经常叫别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对我母亲。好端端一桩事情,明明是非常有道理的,只要肯多说两句,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可以说得十分圆通,他就是独榔头,直接把最后的结论端出来,让别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也幸亏我妈脾气好,才不至于吵架。其实我妈在村里的威望比他还高,除了不会插秧以外,什么挑担砍柴等农活一点不比男人差,从十多岁开始当生产队妇女队长,一直做了二十多年,但在家里,对我奶奶、对我父亲,从来都是一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媳妇,对子女更是一位称职的良母。
在我们三姐弟当中,老图一直是最喜欢我的,这一点哪怕到现在还是如此。小时候,去做客是孩子们最向往的,不仅能够玩,还有各种好吃的东西。他去做客,就喜欢带我去,不喜欢带我姐和我弟,有一次我母亲有点看不下去,叫他带上弟弟,他是各种不愿意。我母亲当着我的面说他偏心,他自己还非常乐意承认,说“自古爹爱长子娘爱孝子”,我妈就说“长子我也爱的,不像你这样偏心。”但最终还是没有带上弟弟。现在上了年纪,这点偏心似乎还是根深蒂固,如果身体有点不好,只要我在旁边,他都不好意思显露痛苦,在我面前总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特别是前几年到上海动颈椎手术,我从头到尾陪他几天,他乖得像一个孩子,虽然是去治病,但开心得像是去度假,居然把住院当作一次莫大的享受。
其实,老图也有过受人敬重的历史。在我小时,好像整个村庄六七十户人家,一共才几位文化人,他是其中一位,而且相比于肯帮忙的另外一位王老师,他的年龄大资历深,在五八年大办食堂的时候就做过几家食堂的总会计,而且,因为性格耿直,还曾救人于水火,就更加受人尊重。同村有一个集体山林队的负责人,被人冤枉贪污,据说当时没有人敢于复查账目,基本上已经定局了,是他用自己的能力和胆识还了人家一个清白。那户人家对他自是感恩戴德,家里只要有红白大事,总要请他去喝酒吃饭,连我也蹭过几餐,也算是余荫了。那一位当事人,到死都记着他的好。
因为文化人稀罕,那时我们家到了晚上经常有人来央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读信写信。村民收到远方客人的来信,就拿了信件来找他,有时来一个人,有时两个三个人一起来,他展开信纸,总要默默看一遍,其他人虽然不识字,但都伸着脖子一起看,加上我们孩子,五六颗头颅围着一张信纸,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等他开金口。我妈就在旁边挑花边。他仔细看过一遍,再快速扫一遍,然后才会开口。有时候我妈替对方着急,催他快一点,他也不为所动,反倒是那些来央他的人连连说“不急不急”。他一般不是照着来信的原文念,而是把来信的文义告诉他们,我妈顾及别人的感受,总叫他照着原文念,他却说,原文你们又听不懂。“翻译”完来信,往往还需要回信,这件差事理所当然是一客不烦二主,家里现成的纸笔,一般当时就把回信搞定了。
除了写信,还有买卖的契书、分家的分书、订婚结婚的婚书、婚姻合八字的帖子、办喜酒用的请帖、春节的门联、老太婆吃素念经的疏头等等,凡是农村里要用到的一应民间公文,都是他的业务范围。那时大家都淳朴,分文不收,只在过年过节,或者自家酿了新酒,记得了就拿一壶酒来感谢他,有一次一位婆婆端一碗新酒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的酒,真是有点泛着青光的,据说是开缸的第一碗酒。即使现在年过八十,村民自发组织唱社戏、念天佛,还是有人找他记账写榜,据说,由他记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一种信用度。
说到他的业务能力和信用度,应该也是经过实践考验的。上世纪七九年还是八零年(我刚刚小学毕业那年),围垦指挥部在全县范围抽调财务人员进行财务大检查,当时他已经不做会计了,在山塘(采石场)当炮工,因为有这么一个名额,领导就推荐他去。结果,大检查结束,总是因为业务能力可以吧,和其他少数人员一起被围垦指挥部留用,脱离了体力劳动的岗位,从助理会计到主办会计,一直干到退休。知夫莫若妻,从他开始外出,我妈就对我们说:“你爹到外面工作,我不怕他贪污不怕他腐化,就怕他不会说话,要得罪人家。”
都说年纪越大越固执,但我发现,随着年龄增加,老图同志的情商反而提高了。以前一起吃饭,他只要一开口,就说哪一碗菜不好吃,不是嫌淡就是嫌咸,不是说火候不到就说太熟了(当然仅限于我妈做的菜,如果是我做的,每一碗都是刚刚好),我妈听得也习惯了,不当一回事,我就受不了,对他说过几次。我说,一桌子菜,总有你喜欢吃的,也有你不喜欢吃的,你就挑喜欢的吃,挑喜欢的说,这样你吃的人也高兴做的人也高兴。你一定要挑不喜欢的吃挑不喜欢的说,你自己也难受做的人也难受。这样说过几次,现在基本上没有抱怨了。特别是刚刚这几天早上,看到他在做的一件事,真的让我惊诧了。
自从他们住到老年公寓,我们就没有住在一起,但只要我在家里,每天早上,我都会到他们那里去一趟,一个原因是去放一下自行车,还有一个原因是给他送半杯水(什么水就不说了)。每次去,老妈基本上已经出门干活去了,他总是在的,看到我,总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最近连续两天,都看他在剥山核桃,一块白布垫在小桌子上,一把小榔头轻轻地敲打,把山核桃的肉仔细地捡到玻璃瓶里面。我知道他牙齿不好,早几年就已经咬不动这种东西了,毫无疑问,他是在给我老妈剥的。老妈喜欢吃这个,平时我们姐弟就买点核桃仁,但有时人家送的或者单位发的就是带壳的山核桃,老妈自己不会坐下来消闲,一年到头有做不完的事,我以前也给她剥过几次。老图同志居然把这一招也学会了,这在他年轻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
脑海中关于老图的记忆很多,今天趁着有空信手拈来,也不讲究文采,就写这些吧。最后还是要祝他健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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