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太 | 瓦砾斋笔记（50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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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太，研究员，常熟博物馆原馆长，江苏省馆藏文物鉴定定级专家库专家，上海大学、常熟理工学院兼职教授，上海金城文物艺术专修学院客座教授。
瓦砾斋笔记（501—520）
周公太
501、1979年1月4日大义乡小山村出土《唐故密州军事衙推试太常寺协律郎李公及夫人钱氏墓志铭》，石质，由前婺州军事衙推乡贡进士许杰撰文。载墓主讳让，其之先为垄西人。曾祖仁裕，皇襄州国清县令。祖济，皇进士出身，长安县令。父宗立，皇襄州军事判官、试左武卫兵曹参军。夫人之祖光之，皇知州瀝阳县尉。父孝文，皇试太常奉礼郎。云晚歳知浮生难保，静居园林，以光启二年（886）四月十日终于私第，春秋七十有二。夫人则未逾七日亦奄然而逝，年六十九。有男一人，幼名归老，应进士属时不利，未成大名。即逾月十二日，袝于常熟县敦行乡集善里笋村泾南。按：此志所记乡贡进士及皇进士出身者二人，可补邑志唐代进士之阙。此外，载墓主夫妇附于敦行乡集善里笋村泾南，其地在今梅李境内，而却出土于大义乡小山村，应与二次迁葬有关。
502、明代时，常熟为江南经济繁荣地区，因其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历来为吴中士大夫雅集首选之地。他们会集于私家园林中除诗歌唱和之外，收藏鉴赏亦成为一种时尚。由生活富庶而营造园林别墅，其中陈列器物不可或缺。如市碑馆所藏正统九年《故处士周璇壙志铭》载志主“晚年，惟爱恬静，家事一无所累，辟一室于居之东偏，花木环植，豆觞罗列，日优游于其中”。成化二十二年《明故义官劲斋陈公（穗）墓志铭》亦载：“自营别墅，杂种花木，广蓄书画，以为娱亲游息之所”。前者所称的“豆觞罗列”之“豆觞”，当为钟鼎彝器一类，以上二人仅不过是雅尚诗礼的缙绅乡老，尚且如此崇尚收藏，则其它有功名官职的人士更是可想而知。
503、清乾隆王应奎《柳南随笔》云顺治十五年状元孙承恩善书，其秀才时就工书能文，被推为吴中“同声”社首领，所作骈文风行海内。雍正《昭文县志》则载：“文工六朝，诗学温李，书法欧阳”。其素以诚实不欺，德才兼备闻名于朝，唯惜中状元后仅一载即英年早逝，传世书法作品如凤毛麟角。曾见书法一页，系纸本，书七言诗十二句，末署“题寿献明张先生七秩，孙承恩书”及钤“承恩”、“太史氏”两白文印。共九十七字，无落款年月。观此书，用狼毫所写，字字结体峻险，笔笔挺拔遒劲。在峻整中蕴含着清雅，肃穆中又微露逸气，可谓尽得欧书神韵，当弥足珍贵。
504、上世纪50年代初，常熟铁琴铜剑楼后人将藏书分三批捐赠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共达700余部。其中有不少难得一见的孤帙，如宋乾道六年(1170)姑孰郡斋刻本《洪氏集验方》，宋淳熙十一年(1184)南康郡斋刻本《卫生家宝产科备要》，宋万卷堂刻本《新编近时十便良方》，宋临安府陈宅书籍铺刻本《李丞相诗集》、《朱庆馀诗集》，宋淳熙九年(1182)江西漕台刻本《吕氏家塾读诗记》，宋刻本《图画见闻志》、宋刻本《酒经》等。现为国家图书馆镇库之宝。
505、邑人清代画圣王翚山水画近年颇多亮相国内外重要拍卖会。如2016年保利秋拍《万山烟霭卷》以3220万元拍出，2016年西泠秋拍《太华仙观图》920万元成交，2017年北京保利春拍《山庄静业图》1380万元成交，2017年中国嘉德秋拍《龚蘅圃田居图卷》7475万元成交，2017年北京匡时秋拍《竹溪真逸》828万元成交，2018年北京保利春拍《溪桥峻岭图》3220万元拍出，2018年北京匡时春拍《春山积雪图》2392万元成交，2018中国嘉德春拍《仿惠崇水村图》920万元成交。
506、北门外报慈桥原旧山楼园中有古井，其水已枯。井壁以长方形砖垒成，井口叠盖双层圆形青石井栏，内沿均有10余道绳痕，形制独特。上层栏高0.24米，孔径0.28米；下层栏高0.39米，孔径0.3米。历史上，明正统间副都御史邑人吴讷及万历间广东提学副使魏浣初，先后在此处建“思庵郊居”和“乐宾堂”别业，则井之下层栏应为明代故物。而清道光间，詹事府主簿赵曼华又增辟“半亩园”，其大兴土木，当由于园内填土，致旧井降低，遂再在原栏上增叠一栏而形成此貌。
507、曾见晚清著名海上画家吴榖祥摹清初邑画家吴历之《兴福寺救虎阁图》一幅。其题记曰：“此图原本为渔山为默公所绘，翁叔平尚书有临本。光绪庚辰（1880）余客虞山梅李郑氏竢园，时杨濠叟观察嘱临此卷，迄今已十载矣。庚寅秋日复游虞山，知观察公已归道山，其哲嗣思赞司马出示拙作，犹未付装池，嘱余复为题志。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不禁增人琴之感矣！光绪庚寅（1890）九月重阳后二日记于虞山沈氏笛在月明楼。秋圃老农吴榖祥。”此画着色用青绿，画面老树丛立，秋风萧瑟，群雁纷飞，寄托了画家对故人的一片思念之情，别有深意。按：其跋中提及多处常熟地名及人名，当艺术和史料价值并存。
508、永济桥位于城区南门外下塘街，跨元和塘。清乾隆言如泗《常昭合志》载：“永济桥，康熙五十九年建，知县陈守创撰记”。陈守创《新建永济桥记》曰：“督粮道马公捐俸为创，里民汪晋卿等捐资成之。工始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成於五十九年”。马公即马逸姿。今存桥系三孔拱形，东西走向，顶宽4.5米，中孔矢高6.4米，全长43.8米。其拱圈采用纵联分节并列砌置式，小孔7节，中孔11节。在北侧明柱上镌楹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南侧明柱上则镌：“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拱梁上有“永济桥”额，石栏板上刻建桥捐资者姓氏等题记数十行，部份已泐。此桥气势宏壮，为常熟地区清代早期桥梁代表之一，亦是境内现存最长的三孔拱桥。
509、玉带钩，古代又名“犀比”，为勾连腰带之器。始见于新石器时代晚期，流行于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但在隋唐、五代间基本绝迹。至宋代，仅以仿古器作为玩赏馈赠之物，并无实用意义。但至元代，却又重新出现并沿用。带钩质地，主要有铜制和玉制两种，早期玉铜并存，自元代起则以玉质为主，但传世数量极少。出土仅见于无锡元早期钱裕墓镂空莲花水藻纹龙钩，西安市小寨瓦胡洞白玉苍龙教子钩等，其腹上均有起凸纹样装饰。常熟博物馆所藏元代白玉带钩，长15.5厘米，钩身作琵琶形，以龙首为钩，采用阳刻法深琢出两只细长形眼睛，粗眉上扬，阔鼻，大嘴略张，露出龇部，在宽额上阴刻一“王”字，以增加威势。头顶部位设双角向后伸展，并有三束毛发飘拂其间。其琵琶形腹上，则琢一对凸起的小螭龙，衔尾相接，神态生动有趣。腹背部设有方孔形钮。该钩碾琢精湛，体形硕大，甚为稀见。
510、逸溪（1902-1978），常熟人，三峰寺僧，别署伴云头陀。工书画、书法师萧蜕庵，行楷篆隶均可，隶独胜。画从沙佐，人物略似辅卿，山水拟麓台而粗犷。抗战胜利后曾任常熟县佛教会会长。1949年后居于沪上，卒后迁葬于虞山兴福公墓。逸溪与闻达和尚等系萧蜕庵弟子，辛亥后，萧蜕庵退居不仕，并与外界绝少交往，唯与李叔同保持联系，此或同方外弟子有关。今兴福寺藏其书画作品，常熟博物馆曾展出其《秋山晚烟图轴》等。
511、《虞山画志》载：德立，字鹤曜，号西池。清康熙间（1662-1722）常熟人。住吴之怡贤寺。善画蔬果，工草书，能诗。著有《藕花园诗》，钱黍谷为之序。《普陀洛迦新志》卷二载其“登白华山，赠闻先禅师诗”：高怀人不识，知喜对沙鸥。蜃气浮金钵，潮声吼石牛。云开山洞晓，月出海门秋。时立梅岑上，乾坤双眼收。常熟博物馆藏其书法立轴，气势甚宏。
512、1995年9月，虞山林场石洞管理工区在黄泥湾平整山地时发现古墓葬，余闻讯后即带班至现场勘查，根据已出土的两合墓志及墓葬形制，判定该处为明代王氏家族墓区。据年长山民告墓前原有石坊、墓道、石人及石马等，在58年大炼钢铁时悉遭破坏，墓主为“王半城”云。因墓框已暴露，无法就地保存，遂即进行了抢救性清理，历时十天。共出土文物四十余件。其中有铜镜、梳子、毛刷、圆形玉头饰、玉塔扣、银元宝、金压发、金佛挂件、金葫芦形耳环、银方胜、银戒指、银发簪、北宋太平通宝钱币、木质买地券、青石墓志等。按：王鲁（1498~1554年），字质夫，号山城，官至晋宁州同知。嘉靖三十三年，其授沅州判官，便道抵家，正值倭寇侵扰常熟，邑城肇工巨室皆划地分筑，公家任西城工费最巨，“王半城”称呼遂由此而来。
513、清乾隆《琴川三志补记》载，顺治间，寺僧重修方塔西廊掘土曾得方塔寺雨香堂碑。今瞿氏藏拓本，碑凡四截，皆淳祐间人赠无择禅师诗文，字半泐，有淳祐壬寅（1242）、己酉（1249）等年款。中段四言偈曰：普行恭敬，无烦拣择。步步春风，东纤西陌。按：可考此淳祐（1241-1252）碑的年代在咸淳间（1272）法渊重建方塔之前，故可证此处在方塔建成之前已先有寺院。
514、1917年，沈石友去世，沈氏家境逐渐衰败，其后人濒临卖砚度日。民国十七年（1928），在赵古泥、钱瘦铁中介下，该批沈氏藏砚悉数被日本画家桥本关雪（1883—1945）购携东去，并分售日本多位藏家，自己则留下最钟爱者20方。每方朱题砚盖，并钤有钱瘦铁所刻“白沙邨庄”朱文隶书印。2019西泠春拍出现《沈氏砚林》著录，吴昌硕铭、沈石友藏之“墨池砚”，即为桥本关雪旧藏。该砚长14.1，宽9，厚2.3厘米，砚盖朱题“墨池砚”，下有桥本关雪收藏印“白沙邨庄”，制作于壬子年（1912）。
515、龚文洵，字少湘。唐市人。清道光间按察司检校龚骏孙，候选州同龚鲲子。生平乐善好施，擅诗文、书法。其曾于光绪十五年撰文称：自来火，即洋煤头，道光年间甚贵，兵燹后，民间皆购用之，因价廉而用便也。洋油，据云系煤气水，于光绪六、七年间民家始多购用。取其价廉光明，以致售此油者，遍处皆有。燃点之器，用洋铁皮拷成，惟燃用宜格外当心，每闻失慎，多由此油而发。按：文中所称兵燹，系指咸丰时期太平天国运动。而常熟地处江海之交，自古海上贸易兴盛，此类东西当从海上传入常熟。
516、清道光间，画圣王翚六世孙元锺于镇江门内大街始迁祖宋代宁远节度使忠壮公祠及来青阁旧址，附建石谷先生祠并构亭一座。延请名工邵士贤将内廷供奉写真大师禹之鼎所绘《石谷先生骑牛还山图》摹勒于石，砌置壁间。咸丰十年（1860），忠壮祠、来青阁毁于兵燹，而石谷祠与碑亭幸存。建国后1958年，碑刻曾移藏县文管会，1973年又迁建其亭于虞山公园内。惟岁久历远，诸石散佚，游人咸憾。2002年秋，园林部门诸同仁议复故迹，余遂荐介碑刻博物馆王路明先生以清代拓本重镌。并由汪瑞璋先生惠书余所撰短跋，述其由来。
517、常熟历代编修县志极多，有据可查者明代志即达七部。其质量之高下，后世学者自论说不一。惟明崇祯间龚立本所纂修《常熟县志》，颇得赞誉。如翁同龢曰：“龚先生常熟县志十五卷，昔人谓叙事核而持论允，足与卢、邓两志鼎立者也。此恪古堂写本，从古里瞿氏假读一过。光绪二十有七年十二月朔邑后学翁同龢记”。又民国五年丁秉衡云：“余既为图书馆校桑志竟，馆中又抄得龚先生此志，为破旬日力校读一过。以此志辩证前志之沿讹及记载之失实最为精核，其学识似尚在邓志上，不第持论序事之允核也。丙辰仲夏邑子丁钧秉衡氏校毕记。”
518、上海博物馆藏有常熟计原孺古琴，长121.7厘米。仲尼式，蚌徽，桐木斫面板，通体髹黑漆，琴面发蛇腹纹，底面则呈行云流水纹。琴背项下阴刻篆书“明计元孺先生遗琴，雨生得于白下”，池下方刻篆书阳文方印“琴隐园”，雁足间阴刻楷书“延陵汤氏宝藏”，池内阴刻楷书“崇祯癸未张敬修制，古虞计元孺甫家藏”。此琴形制典雅，系明末苏州制琴名家张氏于崇祯十六年（1643）亲斫，后曾经清代画家汤贻芬递藏。按：计孺，字元孺、原孺，又字古民。常熟人。明崇祯末游寓浙江嘉善南门，喜弹琴，能诗画，擅篆刻。制酒器及砚台有名于时，约五十岁后咳血殁。其子平倩为雕刻家王叔远婿，亦善篆刻，父去世返归常熟，后不知所终。
519、南宋方塔东侧之古井，俗称方塔井。元卢镇《重修琴川志》云：“崇教兴福寺在县东稍北二百步，建炎四年建寺基，本沮洳池。”该井测深5.7米，上置以整块巨形青石所雕成之井栏。栏为正八角形，每边宽0.6米，高0.52米，对角径达1.53米，重约数吨，极其古朴敦厚，端庄凝重。旁竖有湖石山子一座，上镌70年代重浚时所书“南宋古井”四篆字。余1984年6月曾勘察发现其井壁临底部处部分用砖，与塔基之砖相同，并发现模印有“二层，陆贞甫造”等铭文。因崇教兴福寺塔始建于建炎而建成于咸淳，故可证此井与塔同时所建，但早于塔建成之年代，应系寺僧所开凿。
520、汪绎，字玉轮、号东山。其父曾任新都知县。据陶贞一《虞邑先民传略》、《重修常昭合志》等载，绎原于康熙三十六年丁丑科以第三名中式，正欲殿试，忽闻父病重，即星驰南还，及至家中，父已去世，绎泣血荼浆，哀毁特甚。迨康熙三十九年庚辰，复补廷试，以一甲一名及第。志书称其“年少擢高第，名籍甚”。据传，胪唱日，其曾在马上占句云：“归计讵谋千亩竹，浮生只办十年官”。足见其志当不在名利间。先后任翰林院修撰、癸未礼闱分校及纂修《朱子全书》官等，后因母思乡心切,遂向朝廷请假奉母归里，家居以诗书自娱。至乙酉年，康熙南巡时复命绎与在籍翰林官十人校刊《全唐诗》于扬州。及诗刊成未久，绎卒，时人论为诗籖。其为翰林时，极敬重前辈，“谦退不矜，蕴藉多风韵”，人皆称贤。所撰稿文词富赡，工诗，书学三王，著有《秋影楼诗集》行世。
兴福寺救虎阁
永济桥
古玉带钩
方塔园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