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物语：委婉

前不久在直播里看一位台湾茶人接受访谈，——他专注制作陶瓷茶器已经四十多年，并调配出一种独特的制器材质，很适合泡某些茶。

接近尾声，有回答观众提问的环节。有人问：“XX地区的XX陶，您觉得如何？请评价一番。”

这位茶人顿了顿，“您说的是XX地的XX陶吧，这个我不了解，真不敢乱讲的……”

我当时就笑场了，——一位玩泥巴几十年的人，既然能把材质的地区、品类给你准确复述一遍，那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只是碍于某些顾忌，托辞不说罢了。

那为何不说呢？因为“说好说坏，两头不合适”。本来就是同业竞争的关系，你说好吧，自己不痛快；你说不好吧，人家不痛快。还是索性不说的好。

你如果一定要较真儿问他究竟是隐瞒了好呢还是不好呢？那更大的概率上，应该是隐瞒了不好。因为即便竞争关系，来两句无关痛痒的褒奖给对方，再顺势说对其了就不多，就此打住。岂不更好？

但这位茶人连一句溢美之词都没有（哪怕是水词儿），而是很干脆地说：“我不了解……”这时他的潜台词是：“我都找不到夸你的词儿……”

我们不排除这位茶人对自有观念及作品是很自信的，甚至“自负”,但却将这种“自负”表现得很——委婉。

一定程度上委婉是值得赞扬的，甚至被推崇为了一种不自觉的修为。因为任何一个领域，当到达一定高度后，你都会发现有很多话是不能说的、不好说的，就比如对错、高下、偏正。在那个高度你有能力做出准确的判断，——但你不能说，因为那关乎别人的饭碗生计。

一道算数题的答案只能有一个，而当算数题的答案变成了三个或更多，则说明人们也已不再坚守数学的纯粹，而开始沾染委婉世故、八面玲珑……

我也学会了不再那么一针见血，毕竟人家也要以此讨生活。也不能说看家当就推断出了这道茶会是个什么味道；更不能说一趟行茶看下来，那汤感的上上下下也就在心里了；还不能指出那些明显错了，却还在依旧主流的观念。

所以，我也在学着委婉。

如果人们都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发表或不发表观点，传递或不传递信息，表达或不表达情绪（况且看似这现实也很难改变）。那么，当你对这一切开始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你会认为那些字面意思就是一切，而你已经完全get到了！

但这都是幻觉，——你已经体会不出语言文字背后的深意，甚至都意识不到那种深意真实存在。当你深以为意时，也就彻底误会了。于是你便把歧义当做真理奉若圭臬。直到一天你发现同样的内容竟然有不同的理解，你毅然决然的否定了人家，——哪怕人家就是作者本人。

你放言自己比作者理解得还深刻……

作者再如何也没得话讲，——谁让“作者已死”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委婉惹的祸，那又谁敢于不委婉呢？

不是谁都有勇气去面对真相，也不是谁都敢于去发掘本质。直白的代价可能就是被孤立，一个时期内不被主流所接受，甚至被否定。这都是直白的代价，但换回来的或许是真理。

取舍之间，谁又在找寻那委婉背后的宝藏呢，——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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