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烧烤
如今的烧烤已经纳入饮食的正餐,而且是专业的烧烤。我对如今的烧烤不太感兴趣,但对小时候母亲的烧烤,却是难以忘怀。
母亲的烧烤工具就是利用锅灶和火盆。当时在乡下,尤其是人口多的家庭,使用的都是十八仞的大黑铁锅。我觉得,母亲烧烤的原因有多方面的,一是能源充分利用,二是解馋,三是充饥。母亲的烧烤得从春夏秋冬说起。
烧烤的前提是,锅灶里烧得草得“硬”,比如树枝、柴火棒、苞米核子等,豆秸什么的稍差一点的也凑付,秫秸、茅草和树叶之类的,是难以进行烧烤的,烧不熟烤不烂。烧烤也得有技术,被烧烤物要一半儿在火灰里,一半儿在火边儿。如果烧煳了,就不能吃了;要是烤得轻就泛生,也不好吃;烧烤得太快也不行,那将会外煳里生。
冬天进入腊月杀年猪的时候,烀猪肉烧的草就很硬,可通常是不烧烤的,因为有猪肉,谁也不想吃别的。而在做年豆腐、蒸年糕、蒸饽饽的时候,就有了烧烤,通常烧烤的是土豆和地瓜。母亲的土豆烧得好,外边一层黑壳,里边一熟到心儿,香喷喷面糊糊的土豆,可好吃了。而地瓜,则是烧烤得软软的,连地瓜油都流了出来。地瓜和土豆,那是两种味道各不相干的特色美味!可是由于生活艰难,母亲的烧烤也只是偶尔为之。我如今每当闻到烤地瓜的香味时,就总想尝尝,可没一次不让我失望的,包括在北京,在上海。
到了春天,就舍不得烧烤地瓜土豆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母鸡抱窝孵鸡蛋的时候,总会出现几个浑蛋,还有死了的小鸡崽儿,有的是鸡蛋壳没破憋死了,有的是闪死了。有掉蛋壳的,有没掉蛋壳的,有的只能看见刚成型的鸡头或两只眼睛,有的是刚活了几天就死去的小鸡仔。这些东西,看着都让人恶心。可母亲却把它们放在做午饭的锅灶里烧烤。有时还能听到浑蛋被烧爆的声音。原本恶心的东西,经母亲的烧烤,就成了香味四溢的人间美味。
在夏季,七月底八月初苞米渐熟了,母亲通常在烀饼子芸豆炖土豆时进行烧烤。我们不论上学还是拾草,中午回来饥肠辘辘等饭时,能吃上香喷喷的烧苞米可是一种享受。但母亲很少烧烤,一是有点奢侈不舍得,二是父亲和爷爷生气。所以一个夏天也就是可数的几次。见父亲和爷爷脸色不好,母亲就半自言自语地说,尝尝鲜嘛,闻到别人家烧烤的味道,孩子也都馋了。我也知道父亲和爷爷生气的理由,虽说那是在菜园的壕边地头“安”的苞米,可是等到秋后十成熟的时候,每穗苞米至少还能多打一二两的粮食呢。母亲自己是向来不吃的,她也不舍得,烧烤只是为了我们兄弟几个。
到了秋天,最好的烧烤物就是花生了。花生这东西自己家里是没有的,生产队里有。集体的东西当然不让动,有护秋的。要想吃,就得偷。艰难岁月,最喜欢的就是秋天,饥饿难忍时,我们通常以拾草为名,偷偷地生吃嫩包米、地瓜和花生,当然花生更好吃。烧花生吃那就纯属于是为享受了。我们有时偷偷的把几株从地里拔出来的花生夹在草的中间,带回家里。将颗粒饱满的湿花生放在锅灶里烧烤,那味道可是绝了!我今生也没吃过几次,因为母亲担心我们被抓到,担心烧花生散出香味被人闻到,也担心被父亲和爷爷知道。
我一直对“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句话不以为然,就是出自我个人的人生经历。其实也不是我思想境界高,不想偷窃发横财,而是我一无偷金的胆量,二无偷金的技能,只能安分守己,靠劳动吃饭度日子了。
工作以后,由于高校有寒暑假,我每年回家都能吃到母亲的烧烤,不为饥饿,只为享受。记得每年的七月二十六七号,就是我回家的日子。母亲为我留下的,除了几架晚种的芸豆以外,就是前后园里特意让父亲晚种一些日子的嫩苞米了。因为母亲知道我喜欢吃她在大铁锅里做的芸豆炖土豆,内有猪大梁骨,锅边贴着一圈金黄色的苞米饼子,那刮皮土豆是整个放入的,出锅时有的还裂开了口,面面的。那些晚种的苞米,正好老嫩适度,我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母亲的烧烤了!
另外,我记得在母亲的烧烤里,还有隆冬炕上火盆里的土豆和地瓜,还有深秋用铁锅炒熟的湿苞米粒等,虽然比不上炒花生好吃,可是在饥饿时,那也是具有奢侈性质的美味了。由于苞米粒是湿的,炒熟之后嚼起来很艮悠,两边的嘴巴骨都累疼了。
可是,日月流转,时光无情。如今,父亲和母亲都已不在了。我清楚地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吃到母亲的烧烤了!看来世上的事情,并非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