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20 (星期日)
我住在高密度的东京里密度最低的地方,是城市正中的政治中心,走路到首相官邸只需要五分钟,和住在中南海没什么区别。我住公寓的二楼,大部分时间异常安静,宽阔的马路上偶尔才有汽车经过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我宁愿住在铁道旁边,能听到规律的噪音,那种没有灵魂的机械声最让人安心。
下午去神保町买旧书,因为是周日,所以很多书店都关了。不懂日文,只能选画册看。翻了翻藤田嗣治的画册,他是法籍日裔画家,他的画虽然有西洋画的画法,可是能非常明显地看出抵抗——画里无论是人还是猫,都有种压抑而低沉的愤怒,十分有趣。
还翻了翻寺院壁画的画册和浮世绘美女的画册,美得太腻了,没有买。
回家看了纪录片《情热大陆》,讲的是一个30岁的日本作家羽田圭介,他从高中时写作出道,几乎每部作品都获得了芥川奖的提名,是日本风头最劲的年轻作家。娃娃脸,下巴很短,但不丑,勉强可以算“美男作家”。
今年,羽田圭介终于获得了芥川奖,不过是和一个搞笑艺人又吉直树平分。
又吉直树是80年内唯一获得芥川奖的艺人,所以非常轰动,地铁的海报上、饮料瓶上都可以看到他的广告。老老实实的羽田圭介关注度少了很多,书店里他的书旁边有个牌子写着:“我也得了芥川奖哟!”非常可怜。
后来羽田圭介也开始参加综艺节目,他有些呆子气,总是扮演被欺负的角色。他在节目上很卖命,知名度上涨了很多,在街上也会被认出来了。纪录片最后的画面是羽田圭介结束了白天的写作之后,晚上到电视台录节目,疲惫得躺在狭小的化妆间里起不来。
我当然很自怜地想到了自己。今年夏天我也参加过一个综艺节目——一档竞技类真人秀,伪装成24小时不间断拍摄,但当然不是。所有起床的镜头都是化妆师化好了妆再躲进被窝,假装惊恐和愤怒地被摄影师叫醒。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是艺人,他们非常善于展示自己讨喜的一面,只有我窘到了极点,几乎所有镜头都是叉着腰一脸尴尬,像是作弊被抓。当第一个被淘汰的时候,我如释重负。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跟着我很长时间,大概想拍到我哭泣的镜头——哭泣、呕吐、愤怒对电视镜头来说都是宝贵的,结果摄影师再次失望了,只拍到我一个迅速收敛的干笑。放下摄像机的时候,摄影师骂了一句街。
我无法表演“作家”的角色,因为作家表演不出来。在世界上所有的职业里,恐怕只有作家是越清醒才能越优秀的。其他职业的成功都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催眠,鼓励自己克服缺点,战胜脆弱。只有作家不需要,作家住在自身缺点搭建成的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