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闲话“现代诗”

闲话“现代诗”

赵  戡

《楚歌》到了好多天了，我一直来不及看她一眼，甚至连快递的封皮都不曾撕开，她就静静的躺在那里，我从不担心被别人拿走。她一直在等，等我捧起她的时候，一定是泛着光。至于刘年签没签名，实在并不重要。写诗，读诗与我而言并没有特别的热情，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她能让我耐得住寂寞，经得起消沉，压得住浮澡与愤怒。

诗是什么？诗是天生的贵族，即使穷困，绝不潦倒。“现代诗”又是什么？就是高傲地说人话，可以笑，可以哭，可以骂，可以傻，可以怒，可以玩，但不可以撒泼。虽然此诗己非彼诗，容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身体里依然流着高贵的血。对于“现代诗”也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与看法。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洋洋洒洒上千言，真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读了半天只怕还在云里雾里。唯一确定的是从“五四运动”前后开始的，“新诗”则是现代诗的主流。这也难怪，百度是从解释，定义并延伸举例的角度去说明，词条试图用“条条”把它框起来。但是你发现没有，“现代诗”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越框越模糊了它的边界，从今天的现状来看，它基本没有了边界，即你随便写点什么随便怎么写，只要在“诗刋”上以诗的名义发表了，那么就成了一首“诗”。这里所说的“诗刋”指一切以“诗”为名号发表作品的地方，无论纸媒体，公众号，或吟诗会。如果说“现代诗”是一条小河，如今己经波涛汹涌。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都有了新新的变化，非“新”不能成为现代诗。既然“现代诗”的涵义这么复杂，这么广阔，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用排除法？反过来，当下所有不宜归入或不屑归入其他文学类的作品都可以称作“现代诗”呢？如果这个观点成立，你就会豁然开朗，人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宽容也应该是“现代诗”的基本特征。

记得小时候读《岳阳楼记》，就觉得好，是必背的名篇。当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类的句子时，就觉得脍炙人口。作者写这篇文章时，是不可能当“诗”写的，当初我读的时候也不认为它是一首“诗”，就算今天我们依然不可能把它归类为“现代诗”。为什么？因为它“旧”，无论作者，时代，语言都是旧的。如果今天有诗人写了这样的美篇，谁敢说它不是一篇优美的诗！“现代诗”模糊的是它的表现形式，明确的是它的时代，对语言的优美，思想的丰富，意境的追求从未改变。记得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毫无疑问

我做的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这么首诗，很多人骂，骂得体无完肤。为什么？一句平常的白话，居然被作者分行变成了诗。很多人接受不了，不服。大骂“狗屁”！据此，有人认为只要会回车键，把一句话分行就成了诗。我认为有三个意思：诗太容易写了；诗一定是分行排例的；一句话不足以成为诗。真是这样吗？非也。其实你仔细撸一撸会发现，它确是一首现代诗或者说新诗，至于狗屁不狗屁是另外一回事。一句话故意分行，新不新？当然算新！或者说联起来就是一句话不可以是诗吗？是白话么？肯定！语言优美么？至少是人人明白。意象有么？“锅饼”就是。意境有么？自信，狂妄，牛皮吹得大大的不也是一种意境么？年代？作者还健在。这么一分析，估计你会无语，你会觉得写“现代诗”简直太扯了。是的，现代诗就是要走下神坛，走出象牙塔，就像唱歌跳舞打麻将，人人都可露一手。写诗可能就是他妈的扯蛋，但扯蛋不是诗，至多算个段子。辟喻，我问你：跑步会吗？你肯定会说“当然”，但你会跑进奥运会吗？估计你会语塞，就是这个道理。

“新”不可重复，重复就旧了。好诗不可复制，能复制的是报告，文件，大话，官腔，好诗甚至也不可翻译，有些译诗好，我从来不认为是原作者写得好，而是译者译得好。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外语与中文有着根本的不同，语言美的缺失于生俱来，永远不可改变。不信，你用英语写副对联我看看，或者把我们的对联翻成英语试试？他们的字（词）以字母为基础，只有形，音，根本就没有意，中文字以偏旁部首为基础，形，声，意都有。而好诗的“好”在哪里？好就好在只可意味难以言传。

现代诗的发展历程并不长，充其量百多年，如今似乎一片兴旺繁荣的景象。以每个县为单位，估计平均下来有各级“诗人”不少于壹百人，每人每年写诗以拾首计，全国二千八百四拾六个县级行政区，还不包括港澳台地区，这样算下来全国“诗人”的产量惊人，如果再打个七折，一年也不会少于二百万首诗。“诗人”有了，产量有了，质量怎么样呢？我看要打个问号，至少是莨莠不齐吧。为什么会这样呢？首先，写新诗的门槛非常低。只要读过书，识得字，那怕一个文盲都有可能成为一个“诗人”。在这样的观点之下，一大批的“诗人”疏于学习，对文字的把控力大大下降，文化水平的欠缺往往以“口语诗”为借口，口语诗好写吗？未必。你看看朱剑的《南京大屠杀》：

墙上

密密麻麻写满

成千上万

死难者的名字

我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因为我看到了

一位朋友的名字

当然，我知道

只是重名

几乎可以确定

只要再看二眼

我就会看见

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话一分行，就成了诗，成了刀锋，比任何空洞议论要震撼得多。简单吗？简单！和这样的诗相比，我真觉得自己写的都是放屁！其次，思想的欠缺，没有生活底蕴，没有自己的语言。愤怒出诗人，这个愤怒其实不仅仅是激情或灵感，主要是丰富的思想，独特的生活阅历。刘年为什么常常骑车独行，去远方，去荒漠，去戈壁？其实就是沉到生活的海底，去冥想，去发现，去体会人世的冷暖，去作一个冷眼旁观的哑巴。“哑巴”把要说的话，尽可能简短地写下来，就成了诗。真正的诗人从来都在作文化的苦旅，就像行脚的和尚。第三，人人都认为写新诗最自由。可语无伦次，可云里雾里，可疯疯癫癫，可傻里巴机。这个“自由”主要是指写作形式的自由，写作内容的自由，写作语言的长短的自由。而不是眼神涣散，松松垮垮，左三圈右三圈，东一棒槌西一棒槌忽悠人的自由。忽略语言的凝练之美，意象的跌宕之美，气韵的和谐之美，意境的朦胧之美，思维的逻辑之美，说到底也就是行“诗”走肉。为什么总有人说好多诗看不懂，这个看不懂主要就是指思维的逻辑混乱，缺乏信息量的念叼，是现代诗的通病，是“癌症”。偏偏就有人认为这是跳跃，留白，是玄幻，是意象之意象，是天才之作。我们从来不缺“天才”和“神童”，今天也一样。

现代诗就没有好诗了吗？非也，不仅有，而且非常多。比唐诗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不必厚古薄今。为什么会没有好诗的错觉？我们现代诗的体量实在太大，是一片海。结果好诗就成了“沧海一粟”。具体到每一位“诗人”好诗基本是个位数，就算是大伽奉为经典的也少之又少。有名如海子，人们记住的也多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名如余秀华，人们也多半津津乐道于她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还有她“摇曳的阴毛”。这些让他们出名的诗，不一定是他们的颠峰之作。而是炒作，谩骂的结果。现代诗的精品绝对数很大，不胜枚举，远远不止唐诗三百首，只怕是三千首甚至三万首，但放在整个“一片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出名的诗就象歌星的成名曲，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平台推出而已。人们记住了，仅此而已。这里有个误区，人们往往把“精品”与“名作”混为一谈，其实“精品”未必是“名作”，“名作”也未必就是“精品”。记得诗人钟石山有首小诗，《七夕》：

我要摇一摇手机

用光的距离

决口银河

让倾泻而来的水

洗下的汗渍

把鸟巢挂在我的窗前

扯下那道彩虹

让嫦娥也走一次红地毯

妮妲，你走吗

水，都立方了

看看，多么敏锐的视角，多么奇幻的想象。李白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钟石山敢“决口银河/让倾泻的水/洗夏的汗渍；居然异想天开“扯下那道彩虹/让嫦娥也走一次红地毯”；别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居然比癞蛤蟆还“癞蛤蟆”一万倍。哦豁，只怕是个疯子。这首是不是“精品”？但肯定不是名作。

当下“诗人”众多，读者又有多少呢？发表在公众号里的诗，读者少则几百，多则几千，过万的少之又少。与那些热点话题文章动则十万加的阅读量而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就算一首诗发在纸质大刋上，读者也不见得有多少。不信？看看发行量就知道了！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要么束之高阁，要么逃脱不了当废纸卖的命运。如果刋中有自己的作品，或是自己出版的诗集，则可装门面，装斯文，装百年以后留给子孙以资永久的纪念。许多“诗人”，其中也包括我，其实有许多诗根本就没有读过。在公众号上有时点个赞，偶尔留个言，刷个存在感。真正仔细读的少之又少，那些竖个大拇子，鼓个掌，写个“好”字就完了的读者基本属于此列人等。当然，也有例外：可能没看懂，可能不看好，碍于情面不好说，只能无语，也可能真的是赞许鼓励。至于纸刋，纸质书籍你有没有读，天知道。尤其那些免费赠阅的，当面客客气气，猛夸作者的作品如何如何，转身就忘了的居多。我敢保证大概一半的人随手翻了翻，百分之三十的人看了一半，百分之一十的人认真读了，还有百分之一十的人从来就没有看过。我也就在百分之三十之例吧。是“诗人”相轻吗？也许有，但绝不是主流。告诉你一个例子：跳广场舞的人多吗？肯定多。但你说是观众多，还是跳舞的多，就明白了。“诗人”写诗就如跳广场舞：健身，自娱，娱人或生活的一部分。没必要人人都成为舞蹈家吧，事实上也不可能。大家不必为读者少而纠结难过。作品的阅读量跟你的名气有关系，跟你的人脉圈子有关系，跟你自己的推销有关系，跟你作品的品质有关系。作品的品质不一定是美，也可能是丑，关键要有抓眼球的部分，有看点，有热点，有卖点。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在这里同样适用。《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就比较典型。这两首诗“诗人”们没有不知道的，就算没读过也应该听说过。毫无疑问这两首诗都很大胆，你敢说没有炒作的成份？不过个人以为“炒作”算个中性词。《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看这个题目就像三级片，估计大部分人都想先睹为快。不管出于什么心里，反正有叫好的，有叫骂的，简直掀起了诗之江湖的腥风血雨。其中以郑正西为代表的“正派”更是对“邪教”余秀华进行了一路追杀，甚至对薄公堂。郑正西文笔大胆犀利，曾经在诗界大开“杀戒”，逮谁骂谁。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批评家，但绝不是一个马屁家，他是中国的唐吉珂德。作为一个批评者，对某人的评价不能只看某个字，某个词，或某个句子，要看整篇，还要看作者的其他作品才能得到全面的评价。对于余秀华，我们不能只盯着“农民，脑瘫，睡你，阴毛”这几个词，要多看看《我爱你》《我养的狗，叫小巫》等等。在当下的圈子里，她写的已经相当不错。记得某次在邵东的《名家讲堂》，主持人要她不要发言，要讲就让旁边的刘年代言。可她偏不，一定要亲自回答听众的每一个问题。嗑嗑吧吧，每一个字不是说出来的，更像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努力而倔犟的表情，我真担心她缓不过气来。估计她也在替我们担心，担心我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担心是对的，事实上如果没有人翻译解释，我就是没听懂。会后，大家纷纷合影留念，有几个骂得凶的跑得最快，我不习惯与名人合影，加之她也不好看。

雷平阳的《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还真是雷人：

向南流1公里，车纳通旬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单河

………………

就这一样这边流那边流的，一直流出兰坪县境才算完。这诗抓狂，无非是想把人逼疯为止。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写。也许当初就是灵光一闪，随手一写，好玩，然后一路高呼被裹挟而行。也许他是故意的，看看圈子里有多少傻蛋，也许他想说深沉爱着这片土地，而为了理想抱负必须一意决绝而行。最后那句“澜沧江这条一意向南的流水……”。“流水”帐应该算是露“馅”了吧。忽然想起电视剧《大宅门》里的主角白景琦到当铺当银子这出戏。一只精美的木匣子被他用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说是祖传的“宝贝”，须当银二千两，且要求不得查验匣内“宝贝”，否则不当。凭他豪门出身，个人“英名”，当铺老板喏喏不疑。白景琦郑重承诺“当期一到，必定赎回”，然后签字画押，煞有介事，并再三交待不得偷看“宝贝”，否则唯当铺是问。最后，白景琦果然一诺千金，赎回“宝贝”，并要求当铺老板当众拆封，居然臭屎一坨，令人大跌眼镜。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白景琦哈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雷平阳写了许多经典之作，如他的《亲人》：

我只爱云南

只爱昭通

只爱土城乡……

看似平平。后面又写道：

我的爱

狭隘，偏执

像针尖上的蜂蜜

多么形象而深刻！高潮来了，停不下来，停不下来。抽搐！此诗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的豪迈，更有“杀人者，武松也”的气概。有时候我就想，武松如果写诗一定是大诗人，他具备一个大诗人的所有气质。扯远了，这首不敢苟同。就是懒婆娘的裹脚，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整整三十七层，最后才是三寸“金莲”。臭不可闻，丑不忍视。偏偏有人大加吹捧，一定要吹出“高大上”来。他是名人，也是高手，有玩的资本，这个“螃蟹”他吃得，别人就是吃不得，而且只能吃一回。不信！你写首《桐江在湖南邵东市境内的几十条小溪》，保你不被打死。

当下“现代诗”蓬勃发展是不争的事实，所谓的流派却随着代表人物的老去而正在消亡，就像广阔的田野，没有了沟沟壑壑，取而代之却是以某某地域以某某诗会以某某平台为标识的一个又一个“圈子”。就连“打工诗”这样的文化现象都随着代表人物的陨落而渐渐边缘化，模糊化。写诗要百花齐放，更要百家争鸣。没有了个性，没有了语言特色，没有了方方面面“诗人”对重大事物的呈现，就没有了诗的辉煌与前进方向，至少将导致“诗”的同质化日趋严重。以领导的喜好为喜好，以名人的“诗风”为追求。这样的土壤估计难以培养出参天大树，再多的草，终究成不了气候。现在流行的同题诗，初衷是好的：提高水平，互相学习，但太多太滥，题目重复，了无新意己是顽症，抗“疫”诗就是典型的例子。估计大家只记得陈衍强的“湖北佬”与“九头鸟”，因为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写诗毕竟不是高考，反复的强化训练对“诗意”无补，审美疲劳己成常态。而且你发现没有：名诗人一般不参加同题诗赛。是不屑？是不敢？还是怕同质？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如果同题诗赛由大众来盲评的话，好与不好，还真的很难预测。诗是“诗人”的“西施”，每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与选择。就算“专家”也没办法，总不可能天天搞什么内定吧！当下“诗人”半路来的多，“不务正业”的多，他们不一定懂“水”，万一哪天被某个名不经传的“诗人”出了风头，岂不坏了“名人”的名声。

我们有专业作家，是不是也有专业诗人？李春龙专写大兴村，写遍了大兴村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只怕连一只蚊子也没放过。说他是“专业户”有点别扭，说“专业诗人”还是好听点。他的诗集我没有读过，他一般人是不送的，需拿银子去换。我跑去书店问了问，居然说没有，然后就不了了之。我只记得有首《大兴镇遇雨》：

不期而至的大雨

铺天盖地

我们收拾行李的节奏

自然慢了下来

左看右看

松桃县大兴镇的雨

与邵东大兴村的雨

非说有什么不同

就是落脚的地方不同

毫无疑问，李春龙是大兴村最佳形象代言人。他与大兴村己融为一体，在某种意义上大兴村养育了他，他成就了大兴村。至于还有没其他“专业诗人”我知之甚少，除了那些“诗官”，我认为以写诗为业来养家糊口应该比较难。诗太短，没有几个字，就算贵点，也卖不了几个钱，何况又费精神。诗，我的意思是，想写就写，想读就读，想看看热闹也可以，还是业余的好。没有必要为了得奖，发表而去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

说来说去，说了半天，估计就有人疑惑，你懂诗么？我实话实说：不懂，瞎喷。如果你谦虚说自己“半桶水”，我“一碟”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