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仲连义不帝秦
诗人李白在《古风十九首》中写道:
此诗高度赞扬了战国时期贤人鲁仲连义不帝秦的事迹。诗中出现了两个人名——鲁连和平原,其中的鲁连即鲁仲连,李白称之为“倜傥生”;平原:即平原君,战国四公子之一。
李白光芒长存于世,而李白称颂过的鲁仲连却已长埋于史册!今天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在天下各国奴颜婢膝屈服于秦国时,在天下各国都要尊秦王为帝时,有一位叫鲁仲连的义士却坚决不肯向暴秦低头?不光如此,鲁仲连登高一呼,强秦为之退兵,平原为之折服。设若鲁仲连不“以万物如刍狗”,设若鲁仲连能解天下苍生于倒悬,则强秦必不能出关,六国必不能“统一”,中国历史必将改写。
今天再来回顾鲁仲连义不帝秦这段往事,我们仍然能感受到这个“齐国倜傥生”的英气逼人、挥洒从容。
1
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彻底打通太行山通道,为吞并六国铺平了道路,白起更坑杀赵国降卒40万人,使得这场战争的知名度竟因此而大为提高。不过在要不要继续攻打赵国的问题上,白起犯了个致命错误,在秦王与秦相范睢极力主张攻打赵国的情况下,白起坚持认为此时攻打赵国时机未到,再等等看。几次三番下来,闹得秦王很不愉快,深感王威受到了严重侵犯。最终白起被赐死,结束了他光荣而耻辱的“人屠”一生。
但白起之死并未解除赵国灾难,数年后,秦将王龁通过白起给他打通的太行山通道,长驱直入赵国,围攻赵国首都邯郸。
赵国告急!
面对秦军的重重围困,失去了40万子弟兵、元气大伤的赵国人并没屈服,他们英勇抵抗的同时,派出使者赴各国求援。
当时情况是:赵国破,则地处西方的秦国可以越过赵国打到齐国,直抵东海之滨,而且赵破则北中国与南中国的联系自然被切断,如此,则燕、魏、齐、楚等国必危,这个形势显然是山东各国都非常清楚的。
清楚归清楚,各国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比如齐国答应帮助,但拒绝借粮;楚国自恃与秦国“交好”,本不打算援赵,但因楚王受毛遂之逼而不得不派春申君出兵援助。
最奇葩莫过于魏国的反应。魏王派出大将晋鄙率十万人援赵,却半途停下观望(所以才会有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这还罢了,魏国竟然还派出一个叫辛垣衍的人潜入邯郸,半劝半逼赵王做一件事,什么事呢?尊秦王为帝!
辛垣衍面对秦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困,竟然能够潜入邯郸,不得不说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了。辛到了邯郸,通过时任赵国之相的平原君面见赵王,向他转达魏王的意见:“秦国之所以围困赵国,其实并不想置赵国于死地,他们只是要以此逼天下人尊秦为帝罢了!你们赵国何不派人到秦国,尊秦昭王为帝,这样赵国之围自然而然就解除了!”
按辛的说法,要解赵国之围,只要牺牲尊严向秦国称臣,效果立现。真可谓事半功倍。
这无疑是个极具诱惑力的选项。
但要不要做?做了后对赵国有什么后续影响?赵王无法决定,而此时连号称“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也犹豫不决了。
2
天下之事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患上选择困难症时,总有其他人会帮他进行选择。这次的“其他人”就是鲁仲连。
鲁仲连是个才高八斗、潇洒不羁的游士,其性格与李白高度相似,所以李白才会与他隔着时空倾心相交。
也是不凑巧,鲁仲连一路游历到赵国时,恰好碰上秦军围城。本来这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大可一走了之(我高度怀疑鲁仲连和李白一样是武功高强的剑客),但鲁仲连决定管上一管。
鲁仲连先问平原君:“秦军围困赵国,您作为赵国之相,打算怎么办?”
平原君皱着眉头道:“我还能说什么!赵国在外损失军队,在内受秦包围,魏国又派人来要我们赵国尊秦为帝,现在这人还在呢!我还能说什么!”
鲁仲连摇摇头说:“唉!起初我以为您平原君是天下贤公子,现在看来您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您竟然会犹豫不决!您说的那个魏国人在哪里?我要见见他,顺便把他赶走!”
于是平原君把鲁仲连介绍给辛垣衍认识。起初辛垣衍并不想理会鲁仲连这个并没有一官半职的“天下高士”,架不住平原君好说歹说,就答应见见这个鲁仲连。
于是辛垣衍和鲁仲连就见面了。
辛等着鲁开口,鲁却一直不说话,双方冷场很久,辛垣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据我看来,留在此城中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但我看先生神色,似乎并不有求于他,我很奇怪,您为什么不趁早离开,难道您喜欢被围困的生活?”
鲁仲连很直截了当:“秦国称帝将给天下带来无穷灾难,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我鲁仲连决不肯做秦国子民,第一个跳海自杀!但我不忍看到天下人受难,当然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自杀,所以今天前来拜见您,目的是为了帮助赵国抵抗秦国!”
辛垣衍问:“听先生说得如此慷慨激昂,那请问您将如何帮助赵国?”
鲁仲连道:“我会把魏燕齐楚四国拉来帮助赵国。”
辛垣衍哈哈大笑:“您说拉来燕齐楚三国我倒也相信,但我就是魏国人,代表魏王来的,我想了解一下您打算如何拉拢我?”
鲁仲连道:“我知道您是来劝赵国尊秦王为帝的。这是因为你们魏国没看到过秦王称帝的后果,要是看到的话,你们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辛垣衍想:现在谁也没看到过秦王称帝是什么样子,难道你就知道?于是说:“敢问秦王称帝如何?”
鲁仲连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下是鲁仲连讲的故事。
3
齐威王继承齐桓公霸业,在周天子久受天下冷落的情况下,带领诸侯国去朝见天子,得到了天下好评。后来天子死了,诸侯国都去吊丧,齐国刚好有事晚到了一步,新天子很不高兴,派人去质问齐威王为何迟到,还威胁要将齐王斩首示众。齐威王当着使者骂道:“呸!你天子是个什么东西,你妈只不过是个贱人而已!”公堂之上问候人家老母,这齐威王也算绝了。此事后来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鲁仲连为何要说起这件旧闻呢?他解释道:“周天子活着时,齐威王对他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可一旦他死后,齐王对他的态度为何就截然不同?就是因为受不了天子的苛刻要求啊!周天子对诸侯国如此苛刻,那秦王当了天子后还不是一样?”
辛垣衍不服,道:“您说的道理我懂。可是天下人为什么会对天子如此恭敬,就是因为怕他啊!就像一个主人有十个奴仆,这十个奴仆加起来还打不过这一个主人吗?可是为什么还是小心翼翼地服侍主人?难道不是因为怕这个主人吗?”
辛垣衍意思很明确:秦国实在太强大,我们魏国怕他啊,岂但魏国怕他,天下哪个国家不怕秦国?
鲁仲连接着辛垣衍的话道:“这么说,你们魏国是甘心做秦国的奴仆了?”
辛垣衍道:“然。”
鲁仲连道:“好,既然这样,明天我就到秦国去,劝秦王把他的奴仆魏王剁成肉酱!”
辛垣衍顿时脸色大变:“先生您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们魏国甘心为秦国之臣,难道就至于把魏王剁成肉酱吗?再说,凭你就能让秦王这么做?!”
鲁仲连道:“当然能!我再给你说几件事吧。”以下是鲁仲连说的两个故事。
4
故事一:商纣王在位时有三个强大的诸侯国君,分别是鬼侯、鄂侯和(周)文王。为了讨好纣王,鬼侯就把自己的漂亮女儿献给他。
不想纣王不喜欢他女儿这种类型,竟然恨屋及乌,丧心病狂地把鬼侯剁成了肉酱。
鄂侯打抱不平,为此事跟纣王争辩了几句,纣王又丧心病狂地把鄂侯做成了肉干。
两大诸侯转眼惨死,文王忍住没说话,但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因叹了这口气,纣王就把文王囚禁在羑里,还差点要杀了他。
(你辛垣衍不是不相信秦王会把你们魏王剁成肉酱吗,这个故事应当能说明问题了吧?)
故事二:齐国被五国联军攻破,齐闵王一路逃亡。
他先是逃到鲁国。来到鲁国城门下,傲慢地问鲁国守军:你们打算怎么对待我们齐王啊?鲁国人说:用对待诸侯国君之礼来对待!
齐王大怒,说:我好歹是天子(注:齐闵王与秦昭襄王曾相约同时短暂称帝过),你们竟敢以如此小礼对待我!我来了,你们君主就要把自己住的地方让出来,我吃饭时你们得在旁边小心侍候着,我吃完了你们才能吃!
鲁国人一听,好嘛,你都是亡国之君了还要这要那,既然如此,我们可担待不起,请便!就把城门一关,让齐王吃了个闭门羹。齐王只能悻悻离去。
然后齐王一行路过邹国,刚好邹国国君去世,正在举丧。齐王说,我要来吊丧了。我是天子,你们把棺材换个方向,朝向北面,好让我南面而吊!
邹国人说:我们不敢因你一人违背礼制,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们所有人都在你面前自杀!齐王吓坏了,不敢进入邹国。
故事说完了。鲁仲连说:“你看,鲁国和邹国这两个小国的低级官吏这么有骨气吧。你们魏王自己还是王,怎么碰到秦王就甘愿做奴仆,岂不是连鲁国与邹国的小官们都比不上吗?”
辛垣衍此时面色红一阵白一阵,非常难堪。
不过鲁仲连的话还没完:“如果你们魏国向秦国称臣,秦王一定会让你们把他认为不好的大臣换掉,换上对秦国有利的大臣,还会把秦国那些长舌妇、毒妇嫁给你们魏王,让你们魏王不得安生。然后再说说您吧,到那时,您不知是否还保得住您的地位呢?”
辛垣衍脸色凝重,向鲁仲连行了“再拜”之礼(一般情况下拜一次即可,为表达对方的尊重,再加拜一次),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起初在我心里您只是个平庸之人,现在才知道您乃天下之士,比我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请先生这就让我回去报告魏王,我们再也不敢尊秦为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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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人把辛垣衍与鲁仲连的谈话内容泄露给了秦军,居然把秦军吓破了胆,主动后撤五十里!
而此时恰逢信陵君成功窃取兵符,带领十万人马前来救援赵国。在赵魏联军进攻下,秦军仓皇逃跑,邯郸之围解除。
平原君代表赵国政府向鲁仲连表示感谢,并提出要给他封邑和赏金,但都被鲁仲连拒绝。鲁仲连说:所谓“士”,那是以为人排忧解难为己任的,如果我是为了赏金和封邑才帮助你们,我岂不成了生意人?仲连不忍为也!
说完,鲁仲连头也不回离开赵国,从此不再进赵国。
虽有“鲁连特高妙”的道高一尺,奈何却有暴秦雄心勃勃兼并天下的“魔高一丈”,最终天下落入暴秦之手。
鲁仲连拼了命也要不“帝秦”,可是最后全中国人都帝了秦,这恐怕是中国人永远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