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枕南山

开车一进南山我就晕菜,完全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由南北路向的新外环拐进来,按说是往东开,但山势是包裹过来的,一条水泥车道南门进北门出,中间要绕来绕去,走着走着就迷向了。

可南山那条供游人来回车行的水泥路真是美妙,你开着车在长长弯弯的山道里高高低低的慢行,路边皆为花草树木,人就觉得惬意。

看着美丽的山景,开着车窗吹着山风,心也静了,人也爽了。

从着意打造,到小有名气,也就十来年吧。小城的几个景区,南山景区的资金投入应该算最少的,靠着坚持、守候,南山绿了,俏了,慢慢的也成名了。

站在山间的亭阁看南山村,白墙黛瓦,星罗棋布于树丛中,即便是冬季,也是耐看。

向西北望去,群山蜿蜒起伏,呈现出平原地带少有的地貌。

头回到南山,我对“南山”的称谓大感疑惑。以地理坐标看,此山在淮北城区正东,为何有“南山”之说?

过去相城小,西边电厂到顶,东边截止于东岗楼,两三条大街便概括了。

西山靠着电厂,东山蜗居淮师大老校区正北。南山跳出西山、东山界,在小城的正东绵延几个山头,此“南”又从何说起呢?

很认真的询问南山博物馆馆长老周,他是萧县人,也一头雾水。

三四年前的南山生活茶会,就办在了博物馆院内广场。

南山博物馆的气质并不张扬,门面主楼三层,其余两层,线条简洁、亲和。

中国文化建筑就是要脱去官衙的那种高大巍峨、八面威风,将文化的姿态还原成老百姓可以亲热、平视的样子。

馆长老周书家出生,其审美与历史观渗透在博物馆的铺展、设计的细节里。

院内主雕塑以颛孙子张问学孔子的编排,颇具匠心。

据说博物馆当初是专为小城的一位藏家手里的汉画石设计的;后来的变故很复杂,但没有了收藏家的东西,这个已经建造成的场馆就有些尴尬。

汉画石不得不退为配角;出土的其他东西也难以展现出馆藏的辉煌。

传统的历史博物馆自有其规格,没有几件镇馆之宝,藏品数量、等级达不到一定的规格,你还就得一边灰溜溜的站着。

馆长老周他们干了件很聪明、很智慧的事情,将汉画石改为“汉文化”,基调的挪移,便有了更大的展示空间。历史文化的影响力,既在将过去的实物挖出来给大家看,叫人赞叹曾经的灿烂;更要着力的是普及、宣示。

博物馆内刻意的展现汉代的居住环境,能让我们想起小城作为宋国临时国都、沛国与沛郡,以及泗水郡首府曾经的恢弘。

相城作为春秋战国与秦汉时代的中原名城,其历史状貌一直被掩埋着。

南山博物馆一个重要的落脚点,就是教育更多小娃娃、老娃娃知道,我们为何是汉人,我们作为汉族,它的生成和渊源。

这种“博物”恰恰是最稀缺的珍贵。

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其他民族越来越呈现出独特的绚烂,而历史最为雄厚的汉族,由于“大同”的理念呈现出的包容性,近现代对传统的摒弃,自身独特性的认知愈加匮乏,渐渐出现众多“族盲”。所以才会有许多小娃,把奶奶们穿在身上的旗袍当成“汉服”。

将汉族历史特色的弘扬作为使命,这是我看南山汉文化博物馆最大的欣喜。

每年的南山茶会也是小城有些名气的文化品牌了。

几年前要在南山办生活茶会并不是馆长老周的主意,而是小城的几个茶艺师的筹谋。初衷很简单,就是要把茶艺从小圈子、小范围解放出来,放大开来。

比如搬到南山,聚在青山美景里,使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茶文化,让茶艺的演示成为小城的一场文化盛会。

一听能契合汉文化博物的实体展示主题,馆长老周眼睛一亮,一拍即合。

没要政府投一分钱,茶艺师们自己动手搭台子,布置场地,找来音响;连茶棚都是堂主老沈帮着临时借来的。

热热闹闹的一年办一届,三年办了三届;因为疫情,停顿了两年。

我说“彩云枕南山”,赞的就是这一群人。

小城很奇特,传统文化气息由下而上蔓延,一群人接续一群人的扩展、传递。莫管你是啥身份,一到茶叙、琴叙,大家都成为一样的爱好者,放下身段、面具,真挚、热心、轻轻松松的在一起,甚至不在意为活动干个杂工,当个服务员。

文学研讨、古琴雅集、书画展示、朗读会、读书群,遍地开花。

有才艺的人也极受尊重。

如果说小城的民间有传统文化人的话,堂主老沈绝对算领军人物。

做文化流汗流泪,千辛万苦,矢志不移;屡经坎坷,撞到南墙还是梗着头要向前走。浑身有一种痴傻充盈,弥漫开来便是执着。他算是大痴;小城的小痴小傻多。这个城市的传统文化就是被一种痴傻力量托住、支撑起的。

文化活动上总会撞上熟脸。

又见着了刚由烈山调到市里,整天忙得屁股不沾座椅的禅师;见面还是老规矩,把他拉为私人摄影师用,我就不必东拍西拍的留素材了。

禅师是小城早期的诵读者,声线有特点,如今顾问着阿紫朗诵团,跟着网上的老师学画画,人活得很烂漫。

小城服饰文化研究会的几位美女,常常把旗袍汇拍成画册;几个主角从画里走到你身边,多少就有些奇幻的感觉。

也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漓江女子蒋漓湘,淮师大毕业留在小城做教育,她与中科大合作的“少年智”儿童教育项目,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名声鹊起。

登台表演的孩娃,好些都是她的学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茶会上结识了茶人夏小六,他在六安有茶场。

小伙子闻讯,专门从六安开车过来参加南山茶会。

“夏小六”是他本名也是他的茶品名,颇有“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的朴素和耿直。他拿一款自制茶给我和老沈尝,彻底颠覆我们对六安瓜片的老印象。

叶形细,汤色浅,味道却是极为清香。

南山茶会给人印象最美好之处,就在于它刻意屏蔽商业气息。

办茶会的主力是小城的几个著名茶室,大家能够坐在一起,以各自精美的茶艺和表演,呈现出一种生活态度,本身就表现出茶文化于生活的沉淀和一种安宁的情状。

即便是掏了几千块钱的赞助商,也只是列出名的几个字。

这种屏蔽是很有意义的。

目前无欲求、低欲求社会形态的出现,除了疫情的反思,也展现出对功利型、消费膨胀型社会的抵抗和拒绝。我们倦了、累了、腻了,就想朴朴素素、简简单单。你能看到有别于这个时代风尚流行的另一种文化的真实身姿。

安安心心,静静雅雅,喝茶、抚琴、习字、做瑜伽。

把尘俗的高下比较心,争名夺利的焦虑不安,轻轻推开。

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一种渗透骨髓、不能自已的文明自觉,是一种被普遍尊重的快乐的生存感知。人们无论做不做深刻的思考,做不做深层的挣扎,都依然可以从容的选择做一个普通的或出色的人,轻松的活出一份自我来。

茶艺展示,瑜伽表演,书法和古琴。

它们并不复杂,一笔一划的描摹。美好的欢喜,舒适的生活方式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芯片”。没有这种芯片,绿水青山仍旧还是荒郊野岭。

几年前,茶艺展示、瑜伽表演、古琴欣赏很多人还是会感觉新奇。

汉族对自身文化特点的体认,早已经面目不清。我们只有在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乃至于汉族的节气夏至、冬至那样的日子里,在诗词歌赋、举手投足之礼仪里,慢慢找到自己的模样。

一个民族的族性,就是它灵魂寄居的家。

就得一招一式的重建、重塑汉人与汉族的族群特性。

网暴霸凌,盲目的群情振奋,今天谁谁谁被我们吓尿了,明天谁谁谁又干瞪眼了,哪里还有一点点温良恭俭让与儒雅的底色?

狂飙大妈广场舞、暴走团的背后,实则是传统文化风骨、风采的全面沦陷。

如今的生活茶会并不是要将早已掩埋在地下的古代生活样式捡起来,它更多的是汉族、汉人将自己的历史渊源中凝结的民族特性再现其光彩。

不是对长辈、权贵下跪,让父辈们再次任意打骂子女的腐朽;也不是女人裹着小脚、男人留着长辫子的盲从。

你看茶会上小娃捧着经书,再没有私塾先生的呵斥和体罚的鞭策,音乐一般诵读的嗓音。

茶会的“潮”表演——当鸡尾酒遇到了茶,无疑是一种新颖。

这种中西合璧的大胆调制,展现出汉文化的包容、开放和真正的自信,那种阔达最终凝结成对外来文化的幽默感。

没有对自身属性的高度认知、存留,一个民族的风骨就是空洞的口号。

一群人在南山,演绎着小城古老而现代的生活样式。

南山边,彩云飞来再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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