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那些年我追过的港台版“书之书” 之六

1990年代头几年在深圳买书还不是很方便，香港尚未回归想去一趟又难上加难，我们只好跑广州。每次跑的路线不尽相同，要么先去天河购书中心，要么先去北京路的古籍书店。然后是中大旁边的学而优和另外一家独立书店，这会儿名字忽然想不起来。待跑到广州美院的博尔赫斯，天都快黑了。不过没关系，“博尔赫斯”很晚才打烊，再说，黄昏时分逛逛广美校园，见一对对长发男女处处卿卿我我，也是件可称为美好的事情。

这会儿略一回想，还能立刻说出曾在每家书店买到的书。在陈侗的“博尔赫斯”，买过很多本纯白封面的法国先锋小说。在那家想不起名字的独立书店，见到范景中译的贡布里希《艺术与人文科学》，曾高兴得倒吸一口热气（那天真的很热）。在北京路古籍书店，曾买到一套钤“王贵忱”藏书印的线装《病榻梦痕录》。邓云乡先生在我书房见了这套书，很喜欢，说要带回上海读读。我当然答应。待一年多后还给我时，书后空白页多了满满一页手写跋语。我恨不得他能在我书房多借走几套书，好让我多收藏几则“水流云在跋语”。孰料1999年春节期间邓老突发心脏病，竟然就走了。谁能想象得到呢，如此充满活力的学者，如此勤奋高产的随笔作家，从此在世间只存文字，不见身影。我还在那家古籍书店买过一套1970年代出版的大字本《天方夜谭》。书印得真漂亮，让人舍不得经常翻看。

到了天河购书中心，我们会直奔广州联合书店，因为那里可以买到港版书。深圳和香港一河之隔，买港版书还得反方向跑到广州，现在年轻人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当时倒不觉得有何奇怪。且当时以为香港的出版社就是港三联、港中华、港商务几家，后来亲去香港实地淘书才发现，那里的出版天地广阔得很。我就是在广州天河中心买到了那套“读者良友文库”。这是我第一次拥有“港版书话”。光看书名，已很喜欢：《书痴书话》，《醉书闲话》，《书比人长寿》，《寄生草》，《梦影录》，《西窗漫笔》等。

书的设计我也很喜欢，书名的字体也很喜欢，书的用纸也很喜欢，正文的繁体字也很喜欢。后来才知道这套书的设计就是如今在内陆扬名立万、争相延聘的设计师陆智昌。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套书我买到八种，而整套却有十种。我缺了萧乾的《负笈剑桥》和梁羽生的《笔生花》。时至今日，时过境迁，我也懒得再配齐了，权当是保留几分那个年代的“残缺之美”。我还在联合书店买到港三联版盒装“巴金译文丛书”，薄薄的一册一册，封面用纸滑中带涩，十分可爱。某年想起看看谁的设计，责编又是谁，一看不免感叹“原来如此”：设计仍是陆智昌，而责编竟然是林道群！

这套书的作者，个个鼎鼎大名，我一个也没见过，唯有写《醉书闲话》的许定铭先生，经朋友介绍，从香港给我捎来过他的新书签名本。前不久一位书友又赠我一册他的《醉书小站》毛边本。既有这样一种联系，或许可以说，有一种深圳出发的书缘，经由广州，连接香港，穿越二十多年的时光，终有可能将日益破碎的一缕岁月重新编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