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说爱你（三）

三

静婉醒来时，已离开了承州地界。战火，已经在承州燃烧。

和八年前一样，静婉和沛林，再次隔着烽火连天。所不同的是，那一次，是中国人和中国人的战争，是江北承军和江南颖军之间的对垒。这次，则是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恶战。那次，沛林尚能穿越枪林弹雨，深入敌军地界来看她。这次，沛林还能冲出日军的重重包围吗？

想到这里，静婉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哭倒在地上，仰天大喊：“沛林，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去面对。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是抛下了我？”

隔着千山万水的沛林，此时，正率领承军与日军决一死战。程司令、余师长、沈副官……纷纷血洒战场。沛林，听不见静婉的呼唤，也无法替静婉抹去伤心的眼泪。敌强我弱，寡不敌众，最终，弹尽粮绝。沛林，被日军的炮弹击中头部，倒下了……

终于，静婉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承军将士为国殉难的噩耗。静琬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

她明白，从此，中国人和日本人的这场恶仗，注定要打下去了。而且，将在更广阔的疆域内蔓延开来，整个中国，将成为水深火热的战场。山河破败，风雨飘摇，再也没有哪个时刻，比这一刻更让人感觉救亡图存的紧迫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为了这份对国家的大爱，静婉憧憬和沛林共赴国难，同生共死。如今，沛林先她而去，从容赴死，留下她一人在这世上，悲痛欲绝。人间已无沛林。生，已无可恋，死，亦不足惜。

这辈子，认识这个男人，是天意。他们两个，一个是江北统帅之子，一个是江南富商千金，隔着千山万水。若非天意，怎会相遇？若非天意，又怎会相爱？一切，都是天意。

曾经，沛林也问静婉：“从乌池到承州，那样的远，为什么你会闯进我的生活？这么漫长的二十几年时间，为什么独独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么多人在宴会厅前，为什么独独你替我挡了那一枪？静琬，你相信命吗？以前，我不信。但经过这么多因缘际会之后，现在，我信了。”

那么多的“为什么”，其实，都不需要理由。天意弄人，他们彼此深深相爱，却又爱得那么心痛。嫁给一个军人，意味着，每一天，都像是向老天借来的。朝朝暮暮，白头偕老，是一种多么遥远的奢望。沛林也曾无奈地对静婉说：“有多少人能明白，高处不胜寒，生在这样的人家，注定要承受普通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静婉明白，过寻常的日子，平淡的生活，是沛林一直的向往，且向往了那么久、那么久。就在几天前，和日军决一死战的前夕，在沛林的汽车里，他还对她说：“我一直憧憬着，有一天，我能和你抛下这一切，远走他乡，粗茶淡饭，过最平淡的生活。”可是，最终，沛林还是抛下她，带着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走了。“沛林，如果有来生，我一定答应你，和你粗茶淡饭，朝朝暮暮。”静婉的心，空荡荡的，无处着落。

她想起了八年前，在乌池的水榭边，她为他沏茶，他帮她打开茶叶罐子。他说：“这个时候，就现在，你真像我的妻子，我们俩就好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夫妻，共度一个最寻常的下午。如果能够天天这样，该有多好。”

她想起了七年前，乌池被困，情况危急。日理万机的他，有一天却主动提出要陪她爬山。漫步山林，静婉说：“这里好宁静啊，真美。”沛林说：“这种感觉，只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有。”后来，她才知道，那时的他，已下定决心送她出国，迎娶盟军之女，以解乌池之围。

她还想起了，那一次，颖军空袭承军，将炸弹投向伤员的营房。那一刻，沛林刚好在营房里寻找一个被遗漏的伤员。那瞬间，静婉脑袋“轰”的一声，彻底懵了。几分钟后，当看到沛林抱着伤员死里逃生的那个瞬间，静婉冲了上去，喜极而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和我朝朝暮暮，永不分离。”一向沉稳如山的他，那一刻，竟也有些惊魂未定。他拥她入怀，说：“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就是死也从不惧怕。可是刚才，在炸弹炸响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有些害怕，我害怕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静婉，因为你，我竟然害怕死去。”

“因为你，我竟然害怕死去”，言犹在耳，却已阴阳两隔。静婉缓缓地打开了瓶盖，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和衣躺下，喃喃自语：“沛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