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品位
1
我一直觉得,宝玉和黛玉的审美和品位,很大程度上,来自贾母。
偌大贾府,贾母是活得最有滋有味的人。
她的品位,体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时时处处。
2
贾母对着装的品位,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其他不说,单说她送给薛宝琴和贾宝玉的两件宝贝,就可略知一二。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来贾府作客,贾母见了,很是喜欢,当场送宝琴一份贵重的见面礼——一款名叫“凫靥裘”的斗篷。
所谓凫靥裘,就是用野鸭面部两颊附近的毛皮制成的斗篷。
据说,北京故宫博物院如今保存着一件凫靥裘,用720块长9.5厘米、宽6.2厘米的凫靥裘一块一块拼缝而成。
穿在人身上时,凫靥裘会随着方向变换而发出不同的颜色。有时蓝绿,有时深紫,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贾母送宝琴的凫靥裘很是珍贵。据贾母介绍,这是俄罗斯国送给皇家的贡品。贾府有两件,都被贾母珍藏着。一件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拈了线织的,名叫凫靥裘;另一件是用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名叫雀金裘。
人和衣服,是需要气质相投的。与其说人穿衣服,不如说衣服穿人。
贾母一直未将凫靥裘送人,或许是她觉得没有人能穿出凫靥裘的味道。
直到见到宝琴,贾母才觉得合适。用史湘云的话说,就是:“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第二天,漫天大雪,粉妆银砌,宝琴和宝玉玩性大发,踏雪折梅。宝琴翠绿的凫靥裘和宝玉鲜艳的大红猩毡,在茫茫雪地上互相映衬,堪称《红楼梦》中的经典唯美画面。
用贾母的话说,胜过明代画家仇十洲画的《双艳图》。
另一件雀金裘,后来贾母送给了宝玉。就连见惯好东西的宝玉,见到雀金裘时,也有些吃惊。
“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的雀金裘,恐怕也只有“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的宝玉配得上。
将对的衣服,给对的人,贾母向来有这个眼力。
3
贾母如果活在当代,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室内设计师。
她对黛玉、宝钗闺房的评价,不像一位长辈,而像一位资深设计师。
比如,贾母看到黛玉房中的窗纱是绿色的,且有些发旧,就说了这样一番评价:“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
确实,潇湘馆中,一片绿竹,凤尾森森,该配什么颜色的窗纱好呢?
贾母的答案是:银红。
我们只知道大红配大绿很俗气,殊不知,银红配翠绿,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比《红楼梦》晚200多年的意大利品牌“普拉达”曾推出一款翠绿色三叶草沙发,搭配的就是银红色的靠垫。
普拉达的设计师,穿越中西文化和时代差距,和贾母的品位高度一致。
又比如,贾母看到宝钗的闺房“房中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时,也连连摇头,对宝钗说:“我最会收拾屋子,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
贾母是怎么布置宝钗闺房的呢?且看——
她吩咐贴身丫头鸳鸯,拿来她的三件梯己——石头盆景、纱桌屏、墨烟冻石鼎,摆在宝钗案上,并将宝钗的青纱帐幔换成了水墨字画白绫帐子。
经过贾母这番设计,宝钗的闺房,不再是原来的“雪洞一般”,而是清雅中透着高贵、低调中透着奢华。
品位之高下,一目了然。
4
贾母的品位,还体现在她的赏月、看画、听戏、闻笛……
似乎没有哪个领域,是她不精通的。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中秋节,阖家赏月。贾母看到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就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
月下闻笛,本身就够雅致了,但还不够。贾母说:“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
果然,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明月清风,天空地净,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
众人赞不绝口,说:“实在可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胸。”
贾母却觉得还不够完美,说:“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贾母对艺术的赏鉴,是很清雅脱俗的。
元宵节,贾母点戏,一出《寻梦》,一出《下书》,贾母吩咐只用箫和笙笛伴奏。同是贵夫人的薛姨妈甚为惊奇,说:“实在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过只用箫管的。
不止于此。贾母还喜欢借着水音听戏。
《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游大观园时,凤姐请示哪里听戏,贾母说:“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
贾母在细节上的婉转心思,着实让人佩服。
5
贾母的见识和修养,固然有优越的家世撑着,有底气,但活得粗砺的女富人、女强人,并不少见。
我觉得,贾母的品位,与其说是富裕的家境给予的,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态度。
她嫁入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重孙媳妇。60多年的起起伏伏、风风雨雨,是她在生活中的修行。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洞明一切的贾母,有自己的生活态度,那就是用心生活,慈悲为怀。
用心生活,方能发现生活的曼妙;慈悲为怀,方能体悟生命的不易。
品位和福分,或许只是用心生活和慈悲为怀的衍生品。
世间一切因果,其实都是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