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父亲
很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但总觉得自己文笔不好,所以一直拖了又拖,一直到现在。一转眼,我自己也是一个年岁不小的父亲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对父亲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对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受和理解也越来越深刻。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七年了!父亲去世的早,如果身体硬朗的话,现在也不过就是八十岁过些。若是现在的生活条件,六十多岁的人,还像中年人一样身强力壮。
我能够记得家中事情的最早的年纪大概是3岁,到现在我还记得有些儿时的生活画面。但是,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却比这要迟得多,我七岁以前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是零。这或许是与父亲上班有关系。父亲是一名教师,当时在离家较远的一所山区小学当老师,经常不在家,每到星期六晚上才回一次家,到星期日的下午就又回学校去了。有时候,父亲也会在星期一的早晨才去学校,他会早早的起来,然后到屋外去看看天色,听一听鸡叫了没有,一般鸡叫头遍就起床了,拿上手电筒,还要拿一根长木杆,架在肩头上,然后就出发了。现在的我们或许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走路时还要拿一根长木杆呢?那是为了防止在路上遇到狼,是防身用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普遍比较贫穷,当时的普通家庭,家里基本上都没有钟表,更别说有手表了,我家也不例外。人们没办法通过钟表看时间,通常是听鸡鸣声或到屋外看月亮看星星来判断时间的迟早。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天阴了,或是夜晚多云,看不见星星,看到的是麻糊子月亮,给判断时间造成了难度,有时你一觉醒来,到屋外一看,还以为天就要亮了,其实还很早。父亲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二十多里的山路,还要翻越两架山,少说也要走两个小时,当走到学校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父亲在那所山区小学工作了足足有七八年时间,现在想来,这些年的确不容易,我不知道,父亲经历了多少个摸着漆黑冒着危险走着山路去到学校的早晨。
父亲在这所山区小学,人缘不错。我依稀记得,那几年,每到冬季,父亲会给我家拉来许多烧火用的柴,那都是父亲利用空闲时间在山里捡的伐木工人不要的树梢,也有些短的木桩。父亲把柴扎成捆,满满的装上两大皮车,皮车是当时农业社的,用来拉车的马也是农业社的,那儿的村干部、社干部和很多社员,都与父亲交情不错,他们都很高兴帮父亲把柴拉到我家来。当时的生活很艰苦,能吃上手擀的臊子面,那就是最美味的食物。每到那些人给我家把柴拉来,母亲就用仅有的白面做成臊子面来招待客人,当然少不了喝些酒,酒是陇西酒厂生产的新陇酒,一瓶一块二(当时父亲一个月工资三十几块钱)。现在想想,父亲真诚的对待朋友,朋友们也都乐意帮父亲的忙。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在全国大地,陆陆续续有传言说要实行包产到户了。就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一年,父亲被调到离我家较近的另外一所学校,这是一所七年制学校,也就是除了小学五个年级之外,还设有初中两个年级。我在我们村小学毕业以后,就是在这儿读的初中。后来学校又增设了初三年级,我也就在这儿读完了整个初中。在我三年的初中学习生涯中,我大多时候中午饭与父亲一块儿吃。没有新鲜的蔬菜,我与父亲每顿饭基本都一样,父亲把手擀面切成长面,煮熟后捞两碗,每个碗里调一勺子熟过的胡麻油,香喷喷的油泼面趁热吃。剩下的面汤里面打上鸡蛋,待干拌的油泼面吃完后再喝一碗鸡蛋汤。一晃七八年又过去了,父亲又被调到我们的村小学,一直到退休。父亲在教育天地里,整整耕耘了38年。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这可能与父亲经常喝酒,每天吸烟,不常锻炼身体有很大的关系。父亲在那所山区小学的时候,正值三十多岁的年纪,这是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但父亲在那时起,牙齿就已经开始松动并脱落了,当然都不是自然脱落,有一半的牙齿是因为牙疼而拔掉的。我记得父亲每次拔牙后,母亲就把父亲拔掉的牙装在一个方的铁盒子里,就那么一直保存着。还不到五十岁时,父亲的牙齿就拔光了。没有了牙齿,咬东西就比较困难,父亲就给自己补了一付假牙。这付假牙,一直陪同父亲到生命的结束。我清楚的记得,父亲戴上这付假牙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说尝不出吃的饭是啥口味,是酸的、甜的还是辣的,他说假牙的塑料壳挡住了上颚,使人的味觉不敏感了。父亲在那所七年制学校的第二年,经历了一次严重的生命危机。我当时正在我们村小学读三年级。父亲患了胃溃疡,最严重的时候,疼的额头上直冒汗,人在土炕上打滚。因为病情危急,最亲近的家人和亲戚都日夜看护着父亲,两个姑妈、姑父都在我家里陪伴了多日,有时他们让父亲坐在架子车上,在凹凸不平的院子里转圈,全家人那个急啊,实在用语言难以表达!为了减轻疼痛,大夫给父亲服用了安眠药,父亲就昏昏沉沉的睡去。母亲叮嘱我过一会就去看一看父亲。当时我爷爷还活着,看着这情形,说父亲恐怕不行了。七十多岁的爷爷,我不晓得他老人家心里有多着急、有多无奈!令人欣慰的是,这样一段时间以后,父亲的病情逐渐的好起来了。父亲完全戒了酒,也不吃辛辣刺激的食物,用红枣茶代替了真正的茶。每顿饭都只放少量的清油,几乎是白开水里面下的面,为易于消化,面煮熟了后,还要格外多煮几分钟。农村人的偏方,说多吃野生苦菊对养胃有好处,父亲吃了很多苦菊。这样的日子大致过了三年,父亲的胃病基本上完全康复了。我们全家人都感念上苍的恩慈,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父亲自己,注意饮食,严格戒酒,当然,还有超强的意志。你想,一个人,几乎每天都吃白开水煮的食物,除了食盐,再无其他的调味品,长期如此,是不是需要超强的意志和忍耐力?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从此又恢复了平静。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年已经过去,父亲退休在家也好几年了。有一天在田间,父亲说自己有些感冒,嗓子总不舒服,晚上咳嗽的比较厉害。我们在药店中取了感冒药,吃了几顿都不济事。于是我与父亲就到县医院,父亲找了那位多次给我们一家人看过病的一名大夫。说起这名大夫,他与我们一家颇有渊源,他给我母亲治过病,尤其给我的侄儿治过口疮,效果奇佳。说实话,他深得我们一家信赖。当然,他也是我们县医院有名的好大夫。他说父亲的咽喉有炎症,不严重,吃些药慢慢就好了。然而过了些时日仍然不见好,而且有加重之势,一到晚上,连续多次咳嗽,每一次咳嗽持续的时间还很长,只要一咳嗽就停不下来。我们都觉得不妙,心里觉得父亲是不是患了特别严重的疾病。于是我们陪父亲到省城大医院去检查。大夫建议做个肺部活检,结果是肺癌晚期。就这样,半年以后,病魔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校里面与学生一起度过的,他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奉献给了他热爱的教育事业!他的品行和做人的原则,给我们树立了永久的榜样。父亲工作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工资都不高,况且我家又是一个多子女的大家庭,养活一大家子人,着实不易,但是他给爷爷喝的茶叶,那是永远不缺的。另外,他自己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白面让母亲烙成饼子,专供爷爷喝茶吃。自从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这样的状况,才有所改观。父亲还常常帮助生活困难的邻居。包产到户刚开始的那几年,我家的一户邻居,每到小麦要收割的前一个月左右,就断粮了,有时一天吃一顿饭,孩子们饿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父亲看在眼里,给母亲说:“邻里邻居,怪可怜的,帮帮他们”。于是,母亲就装上满满一盆子面,让我给他们送去。这样持续了好几年。慢慢的,邻居的日子也逐渐好过了,我家才不去给他们一家送面粉了。还有一年,在小麦要收割的前夕,一场冰雹,周边好多个村社的农田被打了个精光。而我们社村上头几家的小麦受损较轻,我家的地就在其中,这是我们几家的幸运。那年,父亲与母亲商议,给因灾缺粮严重的姑妈家和舅舅家都送去了几袋粮食。邻里要互助,亲戚要互帮,谁都可能会遇到困难,父亲用实际的行动诠释着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助人为乐的美德。父亲是很有骨气的,即使在接近生命的最后时刻,因剧烈咳嗽而吐了许多血,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也不让其他人给他刮胡须,硬是自己给自己刮完了胡须,洗了脸。
我们永远怀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