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东庄纪事
大东庄纪事
我老家那个行政村俗称大东庄,方圆不过十来里地,六个组零散的分布成不规则的多边形,中心地带是一条狭长的河流,在我很小的时候,沿河两岸密密匝匝的长满了洋槐树。每到春夏之交的时候,到处弥漫着淡雅的槐花香,养蜂人循香而至,风舞过,素白的花瓣簌簌飘落,遽然飞扬起一双双金色的翅膀,那是我少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贫穷和快乐一起如影随形,一树一树的槐花就成了最好的食物。那时候似乎总是人多嘴多鸡鸭鹅狗多,钱少衣少菜米油盐酱醋少填饱肚子的东西少,虽然槐花盛开得温香艳玉倾国倾城的,但是饥肠辘辘的人们无暇无心欣赏此间美景,家家户户忙着采摘含苞未放的槐花回去慰藉饥肠辘辘的肚皮。
贫穷和饥饿是我的一笔财富,是它们激励着我笨拙而坚韧地成长成现在的模样。
我们家是五组,西南北三面环河,最东边以一条沟渠为界与四组相隔。全组几十户人家无一杂姓,全是殷氏分支。
据新修的殷氏祠堂那块碑文记载,金字塔顶端的那位老老老……老太爷要追溯到清乾隆十五年,祖籍苏州阊门人氏。到了我记事的七十年代中期,已是开枝散叶三百多年。这里记载着世代殷氏族人的悲欢离合,多少红尘过往湮没在这荒冢蒿草之间。
五哥是我大伯家的小儿子,他的墓碑离我父亲几步之遥。
在十数个堂兄之中,五哥最为温良敦厚。父亲患病后办了病退,赋闲在家难免孤独,众多的侄子中,唯五哥隔三岔五到我家耐心地陪父亲嚓呱唠嗑,其他众多兄长们也会在年节期间探望一下,比起五哥便显得略略疏远了一些。母亲胆总管结石在盐城住院手术期间,我们兄妹仨犯愁父亲那些天的饮食起居,五哥毫不犹豫地揽下了照顾父亲的重任。父亲半身不遂以后,言语沟通方面、自主行动能力都日渐迟缓,五哥从未有过半点不耐,以至于父亲对五哥的关怀照顾竟有了依赖,母亲感动且感慨:“亲生儿子莫过于此!”
五哥感觉自己身体出问题的那一天谁也没告知一下,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看着医生凝重的神态,五哥坦然地说:“没事儿!您说吧!”“不太好,XX癌可能性很大。”五哥愣了一下:“早期还是晚期?有得治吗?”“你去大一点的医院再复查一下吧!”。这些都是五嫂看到了检查单私自找了那位医生才得知的,至始至终五哥只是一味地安慰悲伤和恐惧的妻子。
后来五哥去了上海一趟,因为已经是晚期,并没有住院多久。我们在痛楚中无力的看着那个鲜活的强壮的肌体迅速枯萎。
最后一次去看望五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下床行走,看到我们进屋,他拒绝了我们的帮助,自己撑着床棱艰难的坐起来,疲惫的倚在靠背上,毯子下面支着嶙峋的双腿,失去脂肪支撑的面颊像被海浪抽打的礁石,整个身体像一截随时可能被风折断的枯树枝。
我知道,离别很快就会到来。
离别是无从逃避的事件,我们沉默着,束手无策。
然而他的笑容一如往日般温和良善,言语之中没有对命运的不公表现出丝毫的怨忿。
很小的时候,五哥有一次从部队回来探亲,身着军装出现在我家堂屋的时候,我刚刚放学,惊艳得心脏突突猛跳,愣了半天才认出来眼前英武俊朗的军人居然是五哥。
我已经很难把病榻上的这个人和少年时代记忆中的那个军人联系为一体。那一刻,我脑海里忽然蹦出四个字“病久则辱”,既然上天安排了生命的期限,为什么不能让人光鲜体面的离去?
三天后,我参加了五哥的葬礼。我们一起把他送进了殷氏祠堂。
公元二零一七年的中秋节前五天,我的父亲永远的安息在殷氏祠堂里,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五哥,这个曾经令他依赖的侄子是不是一如往昔一样侍奉他起居陪伴他嚓呱唠嗑,他们还会聊起尘世间的纷扰芜杂吗?
韩寒说:“对于死,我一直这么觉得,他们并没有离开世界,他们只是离开了人间,他们一定和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用不同的生命模样。”
父亲走后的那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心里想着父亲是否看得到我,他的灵魂是否还在这人世间某个地方望着我?他是否还会疼痛和无助?很多的细枝末节让我心碎。
父亲的离世让我相信爱与轮回,相信一草一木都是生命的模样,也让我更加珍惜目所能及的一切。我想在余生里用健康的体魄多陪伴母亲,让她多一些满足感多一些幸福感。
从前的日色慢,从前的车马慢。
大东庄的道路已经四通八达,人烟却日益稀少,小学校被改造成了基督教堂,环庄的三条河流常年处于半干涸状态,河边的洋槐很多年前就已经消失无踪。大东没有了“从前慢”。
然而我的梦境里,大东庄还是槐花飘香的模样。
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殷爱明,喜欢文字、运动、旅行,江苏盐城市响水镇卫生院妇产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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