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敏 | 朝花夕拾 ——《老弦杂弹》序 / 开普饭

朝花夕拾

——《老弦杂弹》序

文|张天敏

一个文化人，当人生走到了清静地带，走到了删繁就简的段位，回头望望，生活积累和文化思考，便会在此空间里发酵，并启动反思。《老弦杂弹》的作者井子先老师，从退休后即进入了发酵期，将人生顺其自然行到转角处，变成一位退而不休，休而不闲的朝花夕拾者。

将近七十年的往事记忆，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过滤下来的，是可追忆的经验，也是供给后人借鉴并醒世的精神财富。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故事有长短远近，悲欢离合，个中滋味各不相同，这构成了生活的海洋波浪起伏，看点闪烁。不管怎样的故事，都曾陪伴过自已的某段生命，看是时光在过去，其实是生命的河在无情流逝。人生有的故事只是从生命里路过，或让生命路过那些故事，不曾感知，不留痕迹。而有的人却把每一次阅历数点记取，保存有益的故事，井老师即如是。

可是把生平事迹集结起来备着告知后人，世代的前生后世是怎样因因相袭，怎样在风雨链接中过去那些不容易。如此又怎么个告诉法，也各有各的思考和风格。从这个点上说过来，便可以发现井老师这部书的可读之处。他除了想把生平故事串起来组成史志，挖掘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文化，勾陈详实的史料资源，他还有撑起这部数十万言文学写作的核心支点，那就是文学情怀，这是与其他传记和回忆录不同质的。只因为井老师骨子里长期蕴藏的人生经验，和积累的文学能量，都想在这本书里面来个颗粒归仓。这注定了此书能告诉后人的，不仅是过往世事，更值得阅读的是文学审美，是暖色的附丽。

井老师这部书具有文化语境的宽度，和思想立意的高度。文字是从邓州彭桥的老家，展开全镜式的扫描。作品中有这样的文字：“丘陵浅山，南接老河口，西毗淅川，与汤山禹山朱连山，三山为邻，居丹江口水库南水北调渠首所在地。吾族出自姜姓，炎帝神农氏后裔。至姜子牙后，以泉水不竭为吉改井姓。原籍山西洪洞，明洪武四年，始祖彦成迁至邓州，定居彭桥井营。入邓已历六百余年，家谱排序二十余代。家乡民风淳朴，邻里和睦。这里有远近闻名的一里三座庙，八步两孔桥风物。这就是我的在故乡，魂牵梦萦的故乡。”写得很宽宏，视界开阔，一读就感到了文学的气息。

还有一段精彩描写：“到舅爷家走亲戚总有一种新奇感，村南那条河上总有人在洗衣淘菜。那村子叫水库王营，村背后就是朱连山，山很高，青黛色，如一道屏障。一条进山小路沿山谷延伸进去，就是舅爷家。中饭是偏食（饺子），舅奶眼色不好，包偏食却像玩花儿一样。记忆中，舅奶家的偏食味道特别好。回家的路上，我总不由自主地回头看，那村庄，那河流，那远山，都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感。”最后一句，用三个“那”，把抒情夹到了叙述里，随时从事由里切换到情感表达，从场境叙述的起落中，及时抬笔，开启抒情模式，为记录片作了恰到好处的诗意散发。

在写到家族现场时，杂谈里有这样的文字：“家道败落的祖父眼看绝境无路，他忧心如焚，神经错乱到放出一把火烧了老堂屋，并烧死了伯父的儿子。祖父四处疯跑，傻笑着喊：火烧肉疙瘩，火烧肉疙瘩。从此后，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伯父无奈地加入了陕西逃荒的人流。一担两筐，挑着瘦骨如柴的儿女，沿路乞讨，最后在泾渭平原上的张北窑村落了脚。”

这段文字直击底层生态现场，用小说故事推进的方法，把那个特别年代的人性底里写出来，看似自然原态，却有夸张的笔法，读来猛起血肉感，极其震颤人心。真实感觉打断了平铺直叙，文学的笔墨，刷重了故事痕迹，审美效果倍增。

井老师的语言动用很重的方言特色，多处涉及当地方言，和大量的民间谚语，也是与一般回忆录存异的地方，如：常言道，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以后算拉倒。牛马年广收田，就怕鸡猴那二年。打罢春麦起身。清明漫老鸹。夏不出头割了喂老牛。夏至五月头，不种芝麻也吃油。立了秋，万事休。

这些方言俚语，是乡村老庄稼筋千百年来，从农耕过程里总结出来，又经历代人滤净了的经典词条，也是村庄民间口头创作的草根。这些语言的运用，不仅盘活了叙述的生活气息，也说明作者对生活关照的细致，和语言的娴熟驾驭。这些浓郁的乡土文字，一扫城市文学讲述时中的文化套路，让写作的姿态入俗，置进山沟田埂上，村路柴门前，那些紧接地气的地方。这说明作者不愿板起面孔来说正史，而是搭进俗语戏说和恰到好处的调侃，调节事件场境的沉闷板结，将语言婉转到和谐境地。

再说作品立意里的闪光点，也是以满满的正能量来启迪与励志后人的写作意义。

井老师在青春年华时代经历的“老三届”，正是五零六零后们面向社会时遇到的逆境。对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并非刻骨铭心，而找不到前途的迷惑，才是那个时代人的零落感。与前途错车，绊倒了不少人，毁掉了不少理想，井老师也没能超越那段大困境。他想考学，连门儿都没有，想去大城市参加工作，更是痴人说梦。作为回乡知识青年，他一出校门就被夹裹在运动乱象里，当过生产队会计，记工员，让理想打折的苟且行为，他内心是不想干的，却没办法不照办。他失却了当兵的机遇，却当上了基干民兵，他想当赤脚医生，却糊里糊涂当了大队的会计。他去过南水北调的陶岔工地，修过刁南干渠，深翻过土地，修过大寨田。这一切都像混在无意识的羊群里，懵懵懂懂地走进羊的门。命运像秋千一样晃来荡去，泥沙俱下，无情地等到芳华几乎半零落，他才走进民办老师的队伍。

这一切，井老师都毫无怨言，他写道：“八年的农村生活虽然断送了学业，却学到了许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强健了体魄，增长了农业知识，磨炼了意志，加深了对农村，农民，农业的了解，与成年累月勤农苦扒满手老茧的父老乡亲，感情更加深厚。”

显然，他是有能力从五零六零后的集体无意识思维里跳了出来。我们经常在微信上读到退休老人在网上发声，不少蓄愁积怨，发布高度雷同的顺口溜。有对青春芳华逝却的感叹，也有被高速前行的时代落下的惶恐，还有对生命个体的觉醒或逆袭的不确定感，这形成了多变多元的价值取向，成了史上自恋的一代。井老师眼中的人生问题，是理性客观的，没有悲观失望，没有怨天忧人，反而感到每一次遇见，都是成长中的养料，从中悟出了不少世理。他只是平静的前行者，抓好每一个机遇提升自我成长的速度。性格里虽然有不少逆来顺受的因素，却显出了道厚与兼容，这是此书为后人提供的思想审美价值。

更可圈点的是，井老师从小学代课到民办老师，从民办老师选招上大学成为公办老师，再到初中，高中在编教师，他把每一段路都走得认真，严肃。高中时是教历史的，学生们为他送的口碑是“历史通”。因为他会把板上钉钉的史料，也搭上文学色彩，善于挖掘史籍里的故事成分，把课讲得生动活泼，寓教于乐，台下学生都能聚精会神地聆听，并爱上这门并不主要的课程。历史课的经验也让他清醒地把握个人命运，即时代的缩影，或一个人生存发展的背景。这使他在教书生涯里品尝到的自信自强，和无怨无悔。长期钻研磨合的历史课，也照亮了他自已，每一个历史岁月的节点，都是人生的驿站。

全书还从家族的贫穷到富足，从农村到城市，家道繁盛，人丁兴旺，事业有成多个板块叙述，不落下一段有价值的事件。这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一种村庄式的成就感，妥妥的定下了写作的基调。这种写法，及时摆脱了个我记忆里的小叙述，不沿袭时间与事由的原来走向，不按流水账式的表层写作，要不断呈现出生活气息，写出意象，甚至虚构的诗意叙述，为字行注入感染力，最后构写一部值得欣赏的文学完本。

人生无不打着时代的烙印。在历史的大背景下，人生有很多雷同的地方，朝羊群的方向前行，这是时代造就的。但对于每个具体的个体生命来讲，却有着各自不同的感知，这才是独特的文化品格。正是这样的不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千姿百态的社会生态，也构成了井老师在记忆里朝花夕拾时，捡到的精神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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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张简图:网络美编:May

作者简介: 张天敏，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毕业，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南阳市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发表出版作品共计四百多万字。全部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其个人资料由中国作协编入百度百科，并录入《中国作家词典》，《河南作家词典》，《南阳文化名人》，《南阳文化丛书》，《南阳作家群》。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作家专栏 | 张天敏：昭君，永失望月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