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禁烟大臣是林则徐？因为他发现了鸦片背后的货币战争

从乾隆开始，历代清朝皇帝都是主张禁烟的，但上百年以来，流入中国的鸦片反而越来越多。1838年，道光皇帝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主持禁烟。林则徐不负重望，在广州查获两万余箱鸦片，并在虎门彻底销毁。

之所以选择林则徐，主要是因为他一向主张禁绝鸦片，很早就认识到鸦片对国家和民众的危害。他在奏折里写到：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皇帝这才痛下决心，下令全面禁烟。

▲虎门销烟是中国展示打击鸦片的决心

除此之外，林则徐还发现了一个流失白银的大窟窿，每年都要吞噬掉巨额的中国白银。在罪恶的鸦片贸易背后，其实隐藏着一场货币战争，林则徐不仅是禁烟先锋，更是一位金融高手。

一、越禁越多的鸦片

鸦片从明朝开始输入中国，起先是作为一种药材，慢慢地被发现很容易吸食上瘾，长期吸食的话，会导致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对人体有很大的腐蚀作用，并使吸食者对鸦片产生越来越强的依赖性。

崇祯皇帝已经认识到鸦片的危害，曾经下令禁过烟。1729年，雍正皇帝也下达了禁烟令，不许官民吸食。此时鸦片每年的进口量只有200箱，每箱140磅，约合现代的60多公斤。

▲1650—1880年输入中国的鸦片数量

1800年嘉庆皇帝再次下旨禁烟时，鸦片的进口量却达到了每年4000箱，是雍正时代的20倍，禁烟令如同一纸空文。贪婪的外商买通腐败的官吏，放任鸦片流入国境，在中华大地上泛滥成灾。

鸦片战争前的1838年，鸦片的每年进口量更是达到触目惊心的4万箱，约合250万公斤。烟馆遍布各城镇的大街小巷，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吸鸦片成瘾者不知凡几。尤其是八旗子弟、绿营官兵终日与大烟枪为伴，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吸食鸦片对人的身心损害极大

鸦片除了毒害中国人的身体和精神外，还造成大量的白银外流，加剧了中国人的贫困。明清两代，中国在国际贸易中一直处于出超地位， 19世纪初，每年通过正常贸易净流入中国的白银达到200万两以上，即使加上鸦片贸易，仍然能维持在100万两左右。

1827年以后，中国却变成了白银净流出国，每年流出约350万两。1834年的净流出额达550万两。造成这种局面的，当然是鸦片贸易，其年成交量达到1000万两白银，远远超过了丝绸、茶叶、瓷器等畅销商品。

白银的流失使中国境内银贵钱贱，也就是银子越来越值钱，铜钱越来越贬值，对百姓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清朝官府是用银两来计算税赋的，百姓必须把手里的铜钱换成银两后，才能完成交税。

▲银贵钱贱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对升斗小民来说，铜钱才是平时里使用的主要货币。银价上涨，百姓不得不用更多的铜钱去换交税的银两，这样就加大了百姓的负担，使百姓愈发贫困。据统计，1800年一两白银可兑换约1450枚铜钱，到1850年这个数字提高到2000枚左右。

即使官府不加税，百姓也要多付出三分之一的铜钱才能交足税款。也就是说，普通老百姓哪怕不抽鸦片，同样是鸦片贸易的受害者，变得比以前更穷了。

二、藏在暗处的白银流失

用中国白银购买洋人的鸦片，白银就到洋人手里去了，这是个很简单的常识。林则徐比其他人更高明，是因为他从这个常识里面看到了一个秘密，隐藏在鸦片贸易背后的另一种白银流失——外国银元。

康熙年间已有外国银元流入中国，主要在沿海通商城市使用。道光以后，外国银元大规模进入内陆，在对外和国内贸易中占到了相当大的比例。商人和老百姓都喜欢用外国银元，因为比清朝的银两方便得多。

▲墨西哥鹰洋在中国的流通量很大

白银是清朝的法定货币，却没有固定的形状和成色，实际使用时非常不方便。各省从民间收缴税款后，要铸成银锭再递交国库。最常见的银锭重10两或50两，1两相当于现代37.31克。这种官方银锭的含银量在935‰左右，因为表面有水波状细丝，所以被称为“纹银”。

不过，这些都跟老百姓关系不大，民间流通的以铜钱和散碎银子为主。使用散碎银子时，需要称重、鉴定成色、剪开找零，远比用铜钱麻烦得多。这种极繁琐又容易出错的银两使用方式，给了外国银元侵入中国的机会。

▲足银表面有水纹般印痕，故称纹银

外国银元在嘉庆年间已经流入北京，和坤被抄家时，就发现他家藏有58000枚外国银元。一开始，外国银元被当作银块来使用，只看其含银量和重量。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国的银元都有流入。

1823年以后，墨西哥“鹰洋”成为中国市场上最通用的银元，其重量7钱2分，约35克，含银量90%。这样一来，一元鹰洋和一两纹银之间就存在换算关系，差不多在11%左右，即100两纹银可以换111元鹰洋。

▲墨西哥曾是白银输出大国，废银矿比比皆是

不过这只是个理想化的数值，各地实际银锭的成色有差异，兑换比例也常有浮动。如果清朝能保持住这个兑换比例，那倒也没什么大碍，但随着鸦片贸易的扩大，再加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操弄，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

林则徐发现市场上的外国银元竟然能够与纹银等值，也就是一枚银元可以当一两纹银使用。英商出售鸦片时以银元计价和交易，使市场对银元的需求量大增，银元的身价便被抬了起来。

另一方面，外国银元制作精美，重量和成色固定，大小适宜，因而很受老百姓欢迎，携带和使用起来都很方便。就这样，银元这种外国货币逐渐占据了中国市场。据统计，墨西哥总共输出鹰洋4.6亿多枚，大部分都流入了中国。

▲西班牙本洋也是在中国流通的主要外国银元

当鹰洋与纹银等价时，便有人把中国白银运到国外，铸成鹰洋再拿回中国使用，100两纹银可以熔化铸成111枚鹰洋，利润是11%。于是，英国等外商大量套购中国白银出境，加剧了白银的外流。

林则徐率先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每年鸦片贸易达上千万两白银，仅此一项，外商便可套走上百万两白银。林则徐通过调查还发现，外国银元已经深受百姓欢迎，即便没有鸦片贸易，照样会在民间流通，套利的事情很难予以杜绝。

三、林则徐币改方案

对于清朝来说，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是一禁了之，但货币跟鸦片不一样，禁止外国银元流通，必然会损害商业发展，影响朝廷的赋税。林则徐和道光皇帝都清楚这一点，因此林则徐在1833年提出一个货币改革方案，以化解外国银元套购纹银的麻烦。

这个方案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朝廷自铸银元，参照铜钱的样式，铸成方孔圆钱，每枚重五钱，上面用汉文铸“道光通宝”四字。这种小银元折合半两纹银，用来取代原来的铜钱，既方便百姓使用，又能防止外国银元套购。

▲鸦片的危害大家都知道，发现银元套利才显出林则徐的眼光

如果这个币改方案能够实行，清朝可以在丝绸、茶叶、陶瓷等大宗出口商品领域用大清银元进行交易和结算，使外商不得不购入大清银元，相当于外国银元在鸦片贸易中的地位。

更进一步说，大清银元跟现代的石油美元一样，要想购买中国商品必须用大清银元，大清银元便会成为国际货币，可以反过来去欧美国家套取他们的白银和黄金。

▲广州口岸是鸦片输入的主要港口

以禁烟而闻名的林则徐，居然还是位金融战高手，不但着眼于解决中国白银外流，还把目光对准了外国。他敏锐地觉察到只要改变落后的中国币制，凭借畅销世界的中国商品，中国有能力扭转白银外流，国力日衰的难题。

但是，道光皇帝迟迟下不了决心，他最大的顾虑是祖制和千年传统。从秦始皇开始，铜钱已经在中国通行了两千年，纹银的使用也有好几百年，道光皇帝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去改变这个惯性。

▲直到1894年清朝才铸银元，晚了70年

不巧的是，恰好在这时候发生了盗铸银元案，江苏的苏州、无锡等地商人盗铸洋银元，历朝历代都将私铸货币作为大案，格外重视，而林则徐当时正是江苏巡抚，亲自调查了此案。

林则徐发现这些奸商在私铸时加入更多的铅，使银元的含银量大减，企图获取更大的利润。但这也使银元的外观成色下降，很难骗过有经验的商人。这种私铸银元的流通非常困难，只能用于较偏远的乡村。

▲道光皇帝勤勉节俭，却魄力不足

由此看来，私铸银元并不容易，如果私铸银元的含银量达到法定标准，便无利可图，那干嘛还要私铸？朝廷改纹银为银元，在技术上完全是可行的。

但是，谨慎的道光不这么想，这位龙袍上都要打补丁的皇帝大概觉得，现在便已经有人私铸外国银元，若是发行大清银元，岂不是更要被奸商私铸？于是，林则徐的币改方案被束之高阁，错过了一个较为理想的时机。

▲鸦片战争和南京条约拉开了屈辱的近代史

五年后，即1838年，林则徐奉旨赴广州禁烟，拉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序幕。而清朝自铸银元要到1893年，由湖北省先行铸造“龙洋”，1900年以后，大清才全面开铸银币。

此时的清朝已行将就暮，时日无多，货币改革晚了整整七十年，这期间又有数以亿计的银两流出中国，再加上历次战争的赔款，进一步加剧了中国的贫困。

参考书目：

《清史稿》

《中国货币史》

《暗战18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