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 | 老家的穿堂风
四岁的时候,我家盖的房子,一直住到了现在。如今在新农村楼房林立的村子里,自然显得非常破旧。唯一的记忆是一个下雨天,我正在顺着四奶奶家的北屋屋檐下走路,屋檐滴着水,檐外是泥泞。中间的一条6米的甬路,对面称为南屋的地方就是正在忙乱盖房子的场地。这是我对于老房子最初的记忆,之前的更老的房子一点没有印象了。
由于宅基地狭小,五间房子围成一个紧促的院子。堂屋只能是两间组成,一间内卧室,一间就是平时待客、喝茶、吃饭的客厅了,有别于农村三间堂屋的传统。老房子采光不好,屋子里光线暗淡,夏天闷热不堪。
父亲在一个初夏的日子里,决定要在堂屋的后墙角处开一扇窗子,和前门形成空气对流,也增加屋子里的亮度。记得当时遭到奶奶和母亲的反对,理由是:没见过这样开窗子的,穿堂风不好。至于为啥不好,却说不出理由。后窗在父亲的操办下还是打开了,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父亲对他的开窗举动相当满意,回家后常常坐在堂屋的高椅子上抽着烟,侧身的大桌子上满着一小茶碗浓茶。他一个人抽烟,喝茶,沉默。缭绕在屋子里的淡淡的烟草苦香味随着穿堂风飘散了。
有一次他微笑着过问我的学习情况,写出“贿赂”二字问我认识吗?我自然不认识。他教我正确的读音,并给我讲述经济形势。我不懂得。我的任务是为他到合作社买烟。他抽烟比较多,对他的健康损害较大。
堂屋里地坪凸凹不平,父亲决定改造。记得半湿的灰土压平之后,大哥把一根粗麻绳放在地上,用锤子砸下痕迹,把房间地坪介成一个个方块状,类似现在的地板砖,看着很是别具匠心。
此后,夏季的穿堂风就来来去去不停。深秋时分,后窗蒙上一层透光隔风的塑料薄膜挡寒,直到次年的春暖,才揭开。
在合作社的柜台前,有时能遇到我奶奶——她是个爱自夸的老太太,乐观、开朗。她随身有零花钱,是儿子们孝敬的。营业员也知道她的性格,一看她来了,买了东西后,有意识夸她,奶奶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话题。直到吃饭时候,奶奶才悠闲地回来。她可真是有福气的老太太。
吃饭了,奶奶谈兴未减。堂屋的饭桌上依然传出说笑声,温暖着我们的成长岁月。
细碎的日子里,奶奶一天天变得衰弱。午后的时光昏昏欲睡,奶奶侧身躺在床上,拿着一把蒲扇,时断时续地扇一下。她的白发在脑后挽成小小的发髻,却是凌乱的,不再光滑。起身后她坐在堂屋里,夕阳从后窗照进来,她的白发在穿堂风里闪动,如细细的银丝。她又起身,手驻一根黑漆拐杖,慢慢迈过门槛,到院子里坐下。
奶奶的那根拐杖是灰灰菜杆做的,听来让人十分惊奇。草本植物,一种野菜,杆子能长到鸡蛋粗细。冬季砍断后,先是请木匠将把手处弯成半圆状,再刷上三遍黑漆。听说是奶奶的弟弟,我舅爷专门给老姐选种的一棵大灰灰菜。奶奶去世后,这根拐杖一直钩挂在堂屋的房梁上。前年回老家,拿下来一看,生了好多虫眼,就请人刷上黑漆,又放置在那里。
隔上几天,父亲骑着他的宝贝自行车从街上下班回家,总会从自行车大梁上绑着的帆布兜里,掏出10个糖块,让我自己只留下2个,其余全部交给奶奶。
年迈的奶奶脊背日渐佝偻。夏季的夜晚,洗澡擦背时,我总要摸着她背上的一个蚕豆大的肉瘊子,问她疼不疼,咋能长恁大。奶奶总是笑着说:背上瘊,顶金楼,背上长瘊子是贵处。我就问:金楼在哪?你住过金楼没有?奶奶就开始给我讲述她最初嫁到我家时的家境。那时虽然没有楼房,但是房子很高大,楼门号称为走马楼门,就是可以骑着马直接进入院子。家里有丫环长工使唤。可惜后来出了4个吸大烟的,渐渐把田地、房子变卖光了,到解放时穷得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也好,我家的成份自然是贫农了。说到这里,奶奶就长舒一口气:幸亏你老爷和他三个儿子把家业吸大烟败光了,要不然,划成地主,也够呛了。
86岁的奶奶渐渐衰老得神志不清,坐在屋子的穿堂风里,曾经健谈的她形同一截沉默的木头。一个秋天的黄昏,以93岁高龄无疾而终。
风雨中的后窗有雨水缥进,抻出的屋檐挡不住,只好临时蒙上遮雨的薄膜。屋子上排排青瓦间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被阻挡的穿堂风闪身就爬上了屋顶。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简,女,网名隔岸红袖,紫橄榄,河南邓州人,邓州市公安局民警。2004年触网写作。初以诗歌散文写作为主,有大量散文在省级报刊发表。2013年出版散文集《暖词平生》。2015年开始小说尝试,有中篇小说《玉笛引》在《奔流》杂志发表。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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