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思 念
思 念
袁福成||江苏
与北方相比，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迟走得也迟。
每年的公历十一月下旬至十二月中旬，北方已开始进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隆冬模式，南方却还停留深秋和初冬反复切换的胶着状态。虽然“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深秋美景依旧，但南下的冷空气不时来袭，常让人猝不及防。白天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秋色怡人。夜晚就立马转换成寒风凛冽、阴雨绵绵、雪花飘飘。让你分不清当下到底是深秋还是初冬。
在这个秋冬交织、变幻缠绵的季节里，心里始终翻腾着四年来始终无法释怀的思念。此刻的心境，一如在凛冽寒风中飘零的片片落叶，默默地承受着初冬雨雪带来的阴冷、潮湿、朦胧和灰暗。
四年前，也在这个令人伤感的季节，老伴正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恍惚游走，我也在无奈和绝望中承受煎熬。
躺在病床上的老伴已经骨瘦如柴，可怕的癌细胞，不断以几何级数的增幅在体内疯狂生长，贪婪地吞噬着维系生命的所有营养，医生、朋友、家人们都束手无策。老伴的鲜活生命，如同梧桐树上的绿叶，正在寒风的抽打下慢慢枯萎凋零。如同一座高楼大厦，正在腥风血雨的剥蚀中渐渐风化瓦解。如同一盏灯的燃油，正在灯光摇曳中徐徐耗尽。此时的万般无奈和难言的焦灼，也在无情地啃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此刻的我，犹如一场大战之后仍固守在城头的败军之将，眼见城门即将失守，却远无一将来援、近无一卒可遣，手无一箭可发。伤痕累累，弹尽粮绝，无力挽狂澜于既倒、阻大厦之将崩，无法救老伴于水火。人已绝望，仰天长叹，欲哭无泪，心在滴血！
2016年12月16日凌晨，老伴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带着诸多遗憾和不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和癌症作顽强抗争近四年的岁月里，南下上海，北上京城，辗转各大医院，吃尽千辛万苦，放疗、手术、化疗和中西药轮番使用之后，她也精疲力尽，临走时，除了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再无片言只语！
自从老伴离世，与悲伤、孤独和思念的较量，就成了我一个人与“风车”间的战争。
老伴走了，属于我的那个家也碎了。我们曾经的小家，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盖世的财富，更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凄美爱情。但我们有三十三年的相濡以沫和同甘共苦，有三十三年夫唱妇随和相依相伴，有三十三年平凡幸福和心心相印。我们本是一对普通寻常的烟火夫妻，在波澜不惊的岁月里，在双方的心田中，早已种下了彼此的喜怒哀乐，早已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支撑和倚靠，早已成为彼此生活中的拐杖和扶手。要不是病魔的悍然入侵，真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分开。是无情的病魔棒打鸳鸯，生生将老伴掳走，活活将我们拆散。在我心中留下的，便是今生今世也无法割舍的深切怀念！
在老伴离开的日子，我总觉得她从未走远。一日三餐中，稍不留神，就会习惯性地多摆上一副碗筷。在居家生活里，恍惚之间，常隐约听到她的轻声呼唤。夜深人静之时，门外似乎屡屡响起她那回家时轻盈的脚步声音。房间的床头，她枕过的枕头依然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我一如既往地睡在床铺的右侧，左侧的一半还为她留着，潜意识里，还在默默企盼她的归来。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照旧摆放在原来的位置，照片上的她，依然深情地凝望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有事外出，常常忘带钥匙，总以为老伴还在家中静静地等着我归来，待举手敲门无人应答时才如梦初醒。睡梦之中，老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形象若即若离，时而轻柔、时而急促的鼾声若隐若现……这些亦真亦幻的神秘意象，已经断断续续伴随我走过了整整四个春夏秋冬。这也充分证明，老伴虽然走了，但她的言容笑貌、言谈举止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生命之中和灵魂深处。
为了寄托我的哀思，四年中的每一个清明节、中元节、除夕日和老伴的生日、忌日，我都要烧化些纸钱，借片片纸灰和袅袅青烟，给远在天堂的老伴捎去家人的问候。孙子、孙女相继出生，还按老家的规矩，专门到老伴墓前送上“喜钱”……我本是唯物论者，本不相信有什么天堂和魂灵的存在。但在老伴意外离去之后，当所想、所思、所念无所寄托之时，我宁愿颠覆以往的认知，在心中自设天堂和神坛，为的是让我随时随地都能仰望和祭奠！
在人世间行走，当你还没亲历过生离死别，总觉得生老病死不过是世之常态、人之常情。的确，人一出生便是向死而生，哪怕你贵为天子，享尽荣华富贵，或者是贩夫走卒，饱尝岁月艰辛，到头来都将殊途同归，死亡是人生的必然归宿。既然如此，人们就该坦然面对，从容接受，无需痛苦、悲伤，更不该凄凄、惨惨、戚戚。但若设身处地去思、去想，除了顺其天年的寿终正寝之外，那一桩死亡不给人们留下撕心裂肺的伤痛和了无绝期的思念？当你真的亲历了与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对死亡的理解就不会那样风轻云淡。对活着的人而言，每一位亲人的意外离去，都是一场生死炼狱般的劫难，都是一番刻骨铭心的煎熬，都是一场浴火重生的涅槃！也有人说，死亡既然无法避免，人死再也不能复生，即便遭遇亲人的意外亡故，也应该学会早早放下。是的，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儒家主张凡事都要拿得起，道家主张凡事都要看得开，佛家主张凡事都要放得下。拿得起、看得开、放得下，说的都是为人处事的修为和境界，但放下并不等于彻底忘却。在现实世界中，信儒、信道、信释者甚众，但真正修为成儒、得道、成佛者了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情义”是人类所独有的高级情感，因为有情、有义，才更加难以忘怀。窃以为，遭遇了亲人的意外亡故后立马就能放下并忘却的，要么是相互间本来就情浅义薄，要么是生者本身的麻木不仁。中国的老祖宗们，曾经为后人立下过规矩，父母无论是自然还是意外亡故，子女都必须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时间的确定，表面上看，似乎没有多少道理，但仔细揣摩，老祖宗作此规定的睿智和奥妙之处就在于，将人类丧失亲人的悲伤、痛苦和思念，交给时间老人去慢慢化解。
2020年12月16日，是老伴去世四周年的忌日，在这个特别令我伤心、伤神的日子，我将再借烧化纸钱的古老祭奠方式，向远在天堂的老伴送去发自内心的话语：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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