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老走了

一

丈老走了。得到这个消息已是国庆节（阴历8月12）晚9点。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再过两天就是亲人团聚的中秋节，每年中秋（包括其它节日），我都要和爱人回她娘家看望双亲。没想到，中秋未至，却和丈老永诀。

这又是个意料之中的事情。五年前，丈老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难以治愈，几次住院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这一次，他没来得及住院，夜晚在家中再次中风，没有任何人陪伴，俏然地走了。我安慰自已，丈老解脱了，享福去了。

这似乎还是个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国庆节这天下午5点左右，我去理发店理了发。已一个月都没理发了，理了精神点，打算明天和爱人去看丈老和丈母娘。而过去谁家老了人，也是要请代刀师傅（理发师）给孝子们剪头发的，只是现在不兴这个了风俗了。吃过晚饭，我抬头望望天空，乌云遮月，以前中秋时节的月亮总是明亮的，天空也是蓝的。

9点后，我才明白，这是丈老走了，我为之理发，天为之悲。

二

丈老上次中风是阳历8月中旬，住在市人民医院。刚好我也是那几天也在市中医院做肠道手术。我得到消息时，正处于手术后的第6天，还需观察，未出院。我和爱人过去看他时，也得知他也住了好几天院了。大热天，一个病房住有8个病人，病房里空调并不致冷，只有慢开的两个吊扇。丈老躺在病床上时时喘息，见到我们很兴奋，说麻木的手臂能动了，快好了。又抱怨监护仪、氧气管让他行动不便，还要钱。我一看，手还是肿的。他说是护士打针打漏了好几回。也难怪护士，他体重180斤，手上的脂肪层也厚，是不容易扎准针。爱人给他削水果，他高兴地吃起来。幺幺送来了晚饭，丈老很快就吃完了，让我们感觉他的病真的快好了。

幺幺跟我说，你二爹（丈老）洗澡，中风的那只的手没力，不方便，我每天只用湿毛巾给他擦了一下，你来了正好，帮他洗个澡。

我们便叫来护士，让她帮忙取掉监护仪上的连接线，方便丈老洗澡。

进了洗澡间，丈老让我先给他洗头。我扶摸他头上的头发，感觉他头皮和头发上的有一层油脂，是很长时间没有洗过头了。便抹上香皂用力地帮他挠。他很享受很快意。不一会儿，他喊肥皂水刺眼，让我停下。

我便帮他清洗头发擦干，然后叫他把身上的内裤都脱掉，好帮他洗澡。他却叫我出去，他自已洗。我不出去，让他脱内裤，并说跌倒了要出人命的。他说不会跌倒的。最终是我不得不妥协，出去，守在卫生间门口。过了一会儿，丈老气喘吁吁地出来，如完成了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也如士兵打了一场胜仗，气喘的脸上有胜利的微笑。

第二天，我的术后观察情况良好，便办了出院手续。给幺幺打电话问二爹（丈老）情况，幺幺说他拔了针管不治疗了，硬是办了出院手续。

我想，丈老71岁了，绝不是怕羞不让我洗澡，而是他那种自强自立的性格使然。他拔了针管出院，是怕自己的钱花完了，找子女出钱就是拖累自己的子女。历来，丈老对于子女们，力所能及地奉献，从不索取。病得再重，在我们子女面前从不叫一声“吃亏”。

我出院之后，没过几天就去王家桥镇关洲村他家去看他，身体状况恢复得还不错。我把他带到丈母娘那边去，一起吃饭，这样才像一家人。

那天我还跟丈老开玩笑说，您的棺材都准备了那么多年，还没有用上。丈老跟我很乐观地说，我这次好了，一哈儿就不得死了。

真的未曾料想，仅一个月后，丈老真的就走了，招呼都没打一个。

三

二十年前的1976年，丈老和丈母娘（都三十出头吧），都因为丧偶而拢伙。丈老这边有两个儿子（大舅子、二舅子），太丈老健在，幺幺还没出嫁，开商店。丈母娘这边，太丈母健在，有三女一子（幺舅子），我爱人当时8岁，幺舅子才2岁。我想，丈老的家庭情况要好多了，他还会瓦工、驾船捕鱼等手艺。丈母娘这边，子女多，家里没有壮男劳力，在生产队中也是处于弱势地位。

拢伙后，丈老住到了丈母娘家里，生产生活，包括子女上学、学艺乃至结婚成家都是相互照应的，而两家的财务却是分开的。拢伙的时候这方面是有约定的。当然，生产、财产方面也不可能完全分得钉是钉，铆是铆。双方子女发生意见是在所难免。我猜想是这样，我从来没有问过这方面的事情。

我常想，女方有四个子女，男方还要去拢伙，那就是往火坑里跳！丈老与丈母娘对六个子女都要尽到做父母的责任真的很不容易，但他们以这种特别的生产生活的协作关系一路艰辛地挺了过来。

而在1997年前后，差不多是拢伙了20年，是在幺舅佬结了婚之后，丈老与丈母娘又分开居住。我也想不明白，丈老（50岁左右）为何要在子女都成家立业后与丈母娘分开？一分居至今也是20年左右。

分居后的丈老没有投靠大舅子、二舅子，而住在了他二妈的老土墙屋里。丈老本来要给钱的，结果二妈落叶归根时，没有要钱。这土屋有三间，门前有稻场，稻场边有堰塘，离责任田近，方便生产生活。

记得太丈老生病后，就没有参与经营商店了，和丈老住在那土墙屋里。人说久病无孝子，可丈老是真孝子。在太丈老生病直至去世的一年多时间里，丈老始终如一地照顾太丈老的生活起居。太丈老去世后，他又把太丈老体面地送上山。

丈老独居的日子里，60岁左右吧，多次到贵州等地打工，在工地上看场子。两年下来，买彩电、买冰箱、买摩托车，把土墙屋里的生活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病后的5年，他仍然坚持种水稻、油菜，养鸡，自食其力，从不找子女开口要一分钱，要一粒粮。他对当今的现实非常清楚，嘱咐我们多攒钱，好给他那些个那老大不小的孙儿们的完婚。他有高度的自尊。每当发病的时候，他哪都不去。他说，人病了，要自觉，去人家屋咳咳喘喘不好！

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当初丈老拢伙就是为了六个子女能更好地成家立业，除此，他什么也不图。六个子女成家立业后，他仍然是站在有利于子孙的角度，过起了20年左右的独居生活，至死都没有给子孙带半点拖累。

我活了大半辈子，所见的男人也不少了，要说真男人、好男人、好父亲，我丈老当数第一等！

四

阴历8月13日，已经冷清了多年的丈老的土屋场迎来了自他生病后最热闹的一天。六个子女中除大姐已故外，都来齐了，孙子、外孙们包括几个重孙也都来了，好几个都是从外地赶回家的，其他亲友们也来了，但是丈老却走了，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哭声、鞭炮声，道士的念经声、鼓乐声，看似热闹，实际上与丈老没有任何实质关系。

入土为安是对丈老最大的安慰！

还是在我和爱人刚结婚不久，丈老到我家来，跟我父亲喝酒，不知怎么讲起身后事。丈老说，活着的时候对子女尽到责任，死后子女子怎么对我就不管了，身体发臭了，子女们会想法弄出去的。丈老说完这话，父亲跟他都爽郎地笑起来。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中秋节这一天，是邻居发现丈老倒在了他的床上，口中有血，应是再次中风了。

通过邻居回忆，丈老走的时间应是两天前的8月10日的晚上。

我们做子女心疼、忏悔都己毫无意义。

好在还能入土为安。只是世上少了一个这样的真男人、好男人、好父亲、好丈老。

丈老入土的当夜，大雨如注，那是老天爷在为丈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