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妈

十妈终是没有熬过这春天的大好时光，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离我们而去了。我虽然很累，但是始终不能合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一个亲人溘然离世，我内心痛苦到了极点。过往历历在目，母亲、七伯、四妈、十妈，他们走的都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决绝！我起身走进客厅，就看到到处都是十妈的影子，我进入厨房，她就在我的眼前晃悠。我不敢抬头，怕她突然从窗子进来。

其实想想，我并不是怕，而是她确实没有离去，十妈，包括我的所有亲人，都不会离我们而去。“音容宛在”，并不是一句简单的送别语。母亲1998年春天离去，二十年来，我常常拿起笔使她的形象不断的明朗。而十妈的形象则在对我这个她很是在意的侄儿的关心中，越发地坚定。

我写过十妈好多文章，但是都离不开一个病字。十妈得病了，我必是能见到她的。十妈身体弱，二十几年前就查出了很不好的病。十多年前，为了保住肝脏，做了脾切除手术。当时堂弟小，家人都不敢告诉他。当家人最终将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他从西安赶了回来。他用他很是稚嫩的手，狠狠地在住院楼前的冬青上怕打，口中念着：“这是怎么了”。这是十妈的儿子、我的堂弟、我的学生。我给他做过两年的班主任，他端正、勤快、懂事，我从那个时候就断定，他会让十妈过上好日子，会让十妈享福的。

但是十妈走得太快了，“子欲孝而亲不在”，用这句话形容最是不过了。十妈的病开始加重，她会隔三差五地给我电话，让我给堂弟介绍对象。我告诉她堂弟的优秀，告诉她缘分就快要来临。十妈每每都会从我这里得些信心，然而过些日子又会打电话过来。她告诉我，因为儿子娶不到媳妇，她抬不起头了。我再安慰她，她就批评我不够尽力。我开始给她讲什么是缘分，讲什么是爱情。她将信将疑，但是最后就撂下了一句话：“怕是我见不上我的儿媳妇了！”（十妈在这种思想的煎熬中，盼着，等着，坚持着。终于在2015年，弟弟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弟媳懂事、孝顺，尤其做得一手好饭，十妈也终于心满意足，就一直惦记着照看孙儿的事情）

十妈的病确实越来越重，在2013年前后大病一场。突发肝脏昏迷，没有知觉，不能说话。凤侠节通过关系才让她住进了县上的一个私人医院。在那里，十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但是至那病后，十妈再也没有了抵抗力，每年都要住几次医院。而对于十妈和十爸，一住院最先想到的肯定是英子。十爸每次急匆匆下来，钱往往顾不上带，就让英子送钱。英子每次钱都送了，我才知道她住院了。而十爸每次都不忘交代，千万不要告诉堂弟十妈住院的事情。

我每年在固定的时间节点，都会回老家。每次十妈总会准备好多好吃的等着我们。若是冬天回家，我就特别惦念十妈腌的咸菜，像我这种小时候吃咸菜长大的孩子，对咸菜确实有一种特别的情愫。而十妈腌的咸菜最是清脆可口，让人回味无穷。

连同几位伯父，他们都会把自家种的各种菜、家乡特产给我带好多，尤其十妈，还会把她珍藏的精挑细选出来的商品苹果让我带回，这些东西往往会塞满整个后备箱。最难能可贵的是，十爸十妈总会不厌其烦地让班车给我往城里捎东西，刚成熟的杏、桃，新挖出的萝卜，地里拾的各种野菜，一把一把的白菜，半袋子青辣子，长的奇形怪状的黄瓜、南瓜，捎下来了，电话一个一个催我去拿！

十妈心灵手巧，除了饭做得好，手工针线也是一流。她会用边角料做成各种小动物，形象非常逼真，各种猫啊狗啊，都会送我一些，我还曾建议她拿到集上去卖。十妈还亲手织老布床单，勾沙发垫子，加工鞋垫。18年前，我师范毕业后，最爱在床上铺上老布单子。那几年铺的多半都是十妈织的。我结婚以后，她又用毛线为我家勾了一副很好的沙发垫子，现在依然还用着。十妈做的鞋垫子不同一般，像做千层底一样，先把布头用浆糊粘在一起，然后再用稍好的绒面蒙在上面，晒干后，就依着鞋底样剪成鞋垫。十妈说，鞋垫子不能缝边，缝住了对鞋帮子不好。然后就给我拿出五六双，让我带走。

十妈突然离开，我不禁担心起了十爸。十爸耳朵不好，说话嗓门又大，常常靠十妈节制。怎么下葬十妈？十爸自有他的打算。好多人都认为十爸不懂，其实他心知肚明。那年我翻看他的手机电话薄，他存着十妈的名字就是“我爱的人”，至那以后，我再不敢小看十爸，他是多么率真，多么深刻地爱着十妈？现在细想，反倒觉得他的迂腐才是一种开明！

十妈说，她喜欢读我的书。她每天把我的书枕在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那里有我对亲人的太多的记忆，她经常看得泪流满面。书皮上的颜色已经淡的一个字也看不清。她拿给我看，我说书多着呢，枕坏了再给你拿一本。

我透过我的眼睛，仿佛看见十妈的眼泪了。那是多么坚强，多么悲痛的眼泪啊！

十妈，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