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两首:上苑短歌集(90年代)
上苑短歌集
1
荒弃的饮料厂,
一大排房子中我是唯一的客人。
元旦夜,钟声响起,
寂寞中我就是自己的神。
我打开酒瓶,微醉中自我祝福:
生活,你不给予我幸福,
但应给我平静。
2
无数次抛锚,
我开着拉达车撞上树,
血渗进肺部,肋骨出现裂纹;
痛比死亡更折磨人,
十天,站起来艰难,躺下去也艰难,
十天,躯体成为自己的敌人,
诅咒成为练习曲。
3
中途停建的家,悬空的楼阁。
我只能望着它。
我只能把相信变成不相信。
而那些风景:静之湖、桃峪山,
是生活要讽刺我在这里永远不是主人。
我同意。
它的确更像捕获我的陷阱。
4
某XX
又分到一室一厅。
我对此只能羡慕。
国家福利早已拒绝我。
使我过去就知道制度是房屋。
就此我对制度保持着
厌倦的敬意。
5
堆在屋角的书,
成为几只老鼠的窝。
它们不断从书后钻出。
我把消灭它们看作一场战争。
但我没有羸得胜利。
反而让它们在我的身体内
像幽灵,跳来跳去。
6
盛夏,天空洒下火焰。
血像煮沸的水。
向鸟学习还不够,要向鱼学习。
要说:上苑和下苑,
我呆在这里就像呆入蒸笼。
但我并不把自己看作一道菜。
没有谁能享用我。
7
酒中有乾坤。
和宋炜、万夏一起喝酒,
我发现酒量上涨。
酒使我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开放的灵魂在酒中
向着死亡前进。
一天一醉,逝者如斯夫。
8
人民就是——
做馒头生意的河北人;
村头小卖铺的胖大嫂;
裁缝店的高素珍;
开黑"面的"的王忠茂;
村委会的电工。
人民就是申伟光、王家新和我。
9
风把寒冷送来。
不美丽不平静的一年。
深夜听着风声,
心中的风声更猛更烈。
什么都在变化。
世界不是想象的世界。
我将进入新世纪,却是一个旧人。
1999·12
上苑短歌集补遗
1
一连十几个夜晚,
直升机在屋顶上空盘旋,
噪声搞得我睡不着,想骂娘。
它已经成为我的敌人;
它肯定也是人民的敌人,
原因非常简单——
夜晚,人民需要安静地睡眠。
2
风在屋顶歌唱。
热正被它拖曳着来到这里。
我小心地开窗,更小心地给花浇水。
我心里飞起来一只蝴蝶,
唤起对热的政治性想象
——村庄里也有了现代化;
洗沙机整夜轰鸣,气坏了我的邻居。
3
尽管门窗紧闭,
找屁虫仍然飞进屋内。
看着它们爬来爬去,
我觉得屋子主人不是我,而是它们。
要是说它们已经在我的
身体内安筑了巢穴,
也真实;我感到它们爬进体内。
4
刚能听懂简单命令,
对着来访者吠叫,
我们的小狗,突然被偷了。
望着专门给它做窝的红漆柜子,
我心里不舒服了几天。
生命中的暴戾不禁膨胀,
要是找到偷它的人,我要暴打它。
5
冰冻的院子,
冰冻的京密引水渠,
冰冻的静之湖。
面对着它们,我要是没有感到冰冷,
就是钢铁人。
我是吗?我宁愿是,
也不愿意脚后跟冻得皲裂。
6
褐红的蚂蚁,
牵成线线在屋内行进,
爬上洗脸架、坐便器、浴缸,
义无反顾,就像造反者。
看着它们在香皂、牙刷、漱口杯上,
我的脑袋冒出的是
伟大名言:造反有理。
7
窗外两百米外,
正在修建的小楼顶上,
两面红旗在风中不停地飘动,
像缀在空中的两块补丁。
破烂不堪的天空,需要不停地修补?
一只麻雀突然飞来,
它的叫声说:正是这样。
8
沙尘暴、沙尘暴,
包围了我们的房子。
呼吸中,沙粒已进入我的肺。
我过去说过:我听见沙子在血液中
流动的声音。那是夸张。
这一次,我真正感到它就在
我的血液中……堆起。
9
从全部中去掉一部分,
这是词典顷“减”字的解释。
现在我运用它——
从生活中减去房子,减去爱情,
我们还剩下什么?
是不是就像从脸部减去眼睛与鼻子,
从天空中减去了云朵与老鹰?
2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