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起“体罚”事件

又一起“体罚”事件

文/王志秀

“咯噔”一声椅子响,第一排站起一个人来。他着装整齐,蓝西装、白衬衫、黑皮鞋,他是牛清元。

牛清元坐在边上,一抬腿就是过道,他低着头,向主席台走去。

啪嗒——啪嗒——会场中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第一排离主席台有四五步,主席台前有三级台阶。牛清元来到了台阶前,抬起右腿迈上第一级台阶,他登上第二级台阶时,腿一软,一个趔趄,几乎跪倒。他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左手托了一下左膝盖,登上了第三级台阶。

主席台上摆了一溜长桌,桌上桌签红底黑字,一字排开,桌后靠椅上,局领导、校领导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台下,可容纳200多人的会场几乎坐满了人。一百几十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脚步踉跄的牛清元。

牛清元走上了主席台,走到台边,站定,向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弯腰,鞠躬;转身,面向会场,弯腰,鞠躬。他再次转身,向台边的一张空桌走去。

牛清元来到桌前,从兜里掏出几张稿纸,哆哆嗦嗦地展开,挪动身子,面向会场。

工作人员过来,打开了他面前的麦克风。

“嘭,吱——”会场上响起了一阵啸叫声。工作人员转动一下麦克风方向,声音戛然而止。工作人员离开。

台下,镁光灯闪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个不停。

牛清元深呼吸,开始发言:

“各位领导、各位家长、各位老师以及关心爱护我的记者同志们:

我叫牛清元,今年45岁,本科学历,太平镇太平中学初二年级班主任。今天在这庄严而隆重的大会上,对我体罚学生一事,向受害学生,向受害家属道歉,向社会各界检讨。”

“牛清元,大声点!”

唉——一声压抑的叹息声过后,牛清元提高声音,继续发言。

“那天是10月25日,星期四,上午第二节课上,阮某某(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隐去名字,以某某代称),阮某某同学在课堂上玩得过于开心,大声喧哗。我下去及时制止,阮某某有所收敛,讲课继续。不过数分钟,他把书页撕下来,揉成团,在嘴里嚼成泥状,搓成球,一会儿瞄这个的头,一会儿打那个的脸,甚至往邻桌同学的脖子里塞。课堂上惊叫声一片。我让他站起来,他不站。无奈,我只好停下课,让学生自习,把他拉到了办公室,开始做他的思想工作。我从他屡次违反课堂纪律说起,苦口婆心,耐心地对他进行劝导。他手插在裤兜里,一脸不屑,一言不发。没办法,我说:'那你在办公室好好想一想,反省一下。’我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就在这时,阮某某同学脸色一变,从兜里掏出一把刀子,刀子是那种切西瓜的水果刀,红色的刀把,刀身宽约2厘米,长约15厘米。

'反省你娘的X!’他边骂,边挥起刀子向我扑来。

当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产生一系列本能反应,而我当时的反应一是害怕,二是逃跑。面对寒光闪闪的尖刀,我迅速后退,后退时,碰到一把椅子,情急之下,我拉起椅子,挡在身前。

阮某某同学扑过来,隔着椅子东冲西突,朝我一顿猛刺,他很用力,如果被刺到,非死即伤。见刺不到我,他很焦躁,由于用力过猛,收刀不及,'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子穿透椅背的人造革,刀尖离我的肚子不足一寸。

本来安静、温馨、和谐的办公室内刀光剑影,正在伏案工作的女老师们吓得连连惊叫,夺门而去。

就在阮某某同学抽刀又向我刺来的时候,对面的一名男老师,扑向他,从后面抱住了他。惊魂未定的我,从他手里夺过刀子,顺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阮某某同学愣了一下,骂道:'牛清元,你竟敢打老子?老子不念了!’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勤勤恳恳,教书育人。没想到我竟然教出个'老子’,这个“老子”还要对我动刀子。当时,由于我太气愤,太害怕,没搞清楚这'老子’是谁的,不过,这样的'老子’我是无论如何不认的,因为我实在养不起啊。

阮某某同学骂完以后,又哭又叫又踢又咬,想从男老师手中挣脱出来。那位男老师紧紧抱住他,不敢放手。

校领导们来了,好说歹说,把他请到了校长办公室,又是哄又是劝,极力安抚。第四节课,阮某某同学回到教室,和其他同学一块儿放学回家。

下午,阮某某同学没到校上课。我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

阮某某同学的父亲说,阮某某回家后,一言不发,也不吃饭,倒头就睡,睡梦中不时会哭醒,像是受到了惊吓。

显然,是我的一巴掌,让他受惊了。我慌忙向他解释上午发生的事,但他很不耐烦,只听我说了两三句,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阮某某同学的家长们来了。我数了数,两男五女,一共7人。

他妈说,我的孩子是来念书的,不是来挨打的!

他奶奶说,我的孙子我都舍不得打,让你打!

我想,一定是这孩子隐瞒了实情,我向他们陈述当时事情的经过。

他叔叔说,孩子就是杀人放火,也轮不上你打!

他父亲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给我。

这是一张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横格纸,纸上写道:我实在没脸见人了,我不想活了,我要跳楼,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他,牛清元是个魔鬼!落款是阮某某,日期是10月25日晚。

竟然是一封遗书。从那个性的语言和字迹,我一眼就认出,那确实是阮某某同学的绝笔。

挨刀的尚且苟活着,而动刀者竟然要自杀!

看完遗书,我头皮发麻,两腿战战,口不能言。

好在,阮某某同学没来得及上楼顶,家人便发现了异常,经过安抚,孩子情绪稳定。不过,为防不测,为了消除孩子心灵上的阴影,需要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他父亲最后说,产生的费用要由我承担,看医生的费用、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15万元。

听到'15万’这个庞大的数字,我又一次震惊了。我既没为学生有偿补课,也没向学生兜售学习资料,工资是有数的,一月3518元,加上每学期3千多的绩效,扣去医保、养老、公积金等费用,一年能挣4.5万,15万是我三年半的工资。一下让我拿出那么多,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自己,可我不是唐僧,肉并不值钱。

学校成了菜市场,但容不得我讨价还价。听说我拿不出钱来,他们情绪失控,一拥而上,揪住我就打。我吓坏了,绕着桌子,四处躲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处理这样的事情,同事们已很有经验,在我只吃了几拳,挨了几脚后,就把我及时解救出来,否则,今天只能躺在担架上作检讨了。

终于,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要不赔钱,让你生不如死!

马上,这句话便应验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各级领导纷纷找我谈话,我像祥林嫂一样,将上面的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语重心长地说:未成年人是受法律保护的,即使有错,也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风细雨地慢慢劝导,怎能诉诸武力;学生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祖国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怎能容你摧残;学生要用爱心感化,体罚学生是无能的表现;国家三令五申不准体罚学生,你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老教师,怎敢触碰红线?

……

后来,记者们也来了,因为我不识时务,经他们生花的妙笔,一篇篇'货真价实’的报道,在网络上疯传,什么《教师体罚学生,学生跳楼自杀》,什么《教师的毒手,又一次伸向未成年人》……引来一片讨伐声,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牛清元,注意你的言辞!”

牛清元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一把脸,继续说:

“我曾多次作为获奖代表,站在这里,慷慨陈词,今天我又一次走上这神圣而庄严的主席台,却是因为体罚学生,此时此刻,我感到无比惭愧。

这些天来,我不断反省自己,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确实是我错了,我只顾埋头教书,却忘记了与时俱进,提升自身素质。当时,阮某某同学在课堂上捣乱的时候,我为什么不从自身找原因,他不愿意听,肯定是我讲得不好,要是我有专家一样的水平,他还会分心吗?退一步讲,如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不就过去了吗?当我把阮某某同学叫到办公室,明知他不吃我那一套,我为什么不换一种他喜欢的方法?这明明是我学艺不精的表现,我为什么还要让他反省?当阮某某同学挥刀刺向我的时候,如果我不躲,让他捅上一刀,让他出出气,他还会跳楼吗?或者我跪下来,求他饶我一条狗命,看到我摇尾乞怜的样子,他心一软,我的命不就保住了?当我夺过刀子的时候,我把刀子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不就行了,怎么还要给他一记耳光?他稚嫩的小脸、稚弱的心灵如何能承受这重重的一掌?当家长提出要15万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答应呢?因为我的一巴掌,几乎让他家破人亡,15万还多吗?可是,这个数字对我来说,确实太大,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我早已一无所有。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通过这段时间的反省,让我充分认识到,我的行为是愚蠢的,影响是恶劣的,我的行为不仅严重违背了教师职业道德,对学生身心造成了极大伤害,同时损害了教师形象,辜负了党和国家对我多年来的培养,辜负了各级领导对我的殷切期盼,辜负了家长对我的信任和重托。我有罪,我错了,我道歉!”

此时,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但他没有去擦,他放下稿纸,抬起头来,继续说:“只要不让我赔钱,不开除我的公职,叫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牛清元说完,绕开桌子,向前一步,“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会场一片寂静。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铃声是《猪八戒背媳妇》……

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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