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其志

吴昌硕有方闲章，“弱其志强其骨”，治印时大概岁数已不小。修身苦，律身严，持身正，立志坚，然人有志，未必自己的由衷之志，或为亦步亦趋的他人之志。选修一门时兴专业，未必热衷，谋得一份体面职业，未必满意，找到一个般配之偶，未必喜欢。一生追逐，目标越近，迷惑越重，志不在此而人不理会。

慷慨不自秘的少年之志，与中年之志毕竟不同。丘吉尔说：“一个人如果二十岁时不是自由主义者，他肯定是没有良心；而如果到了四十岁还不是保守主义者，那就是没有头脑。”二十岁上下，不惧激荡，向往远方，四十岁时，满脑子的养家糊口，升迁提薪。其机已兆，其时已迫，凭借少年之志，可以一鼓作气成功，中年之志则重在擘画。有些坚持，未必熬过；有些目标，难以抵达；有些工期，时间仓促；有些路程，力不从心。由宏观而微观，由鸿鹄而燕雀，有前半生的阅历，也有后半生的修为，绝非志退，不过脚踏实际。尤瑟纳尔谈及《哈德良回忆录》创作时告诫：“有一些书，在年过四十之前，不要贸然去写。”何以然？难以明白人生真相，不够成熟。

成熟意味着思考与权衡多于贸然与泼辣，看到差异而能意识到差异并不重要，不成熟则是以别人的模样形塑自己，而非形塑一个与他人不同的自我，千人夸一人骂，会越发在意骂你之人。一个不喜欢主动之人，你不在他人的计划里，你的计划里未必有他人，却也学着改变志向，适应喧嚣，以自己的坦诚表达内心，殊不知多数情况下，面具社交只一个场面，无人在此展露真实的思想与意愿，人和人的关系，结果多是分道扬镳。

“就我国现状而论，欲国强，必富国；欲富国，必重实业，此有识者之公言也。欲强国，必教民；欲教民，必重人格，亦有识者之公言也”，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严修以为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晚清社会，割疆弃土，丧权辱国，盗匪贪污，如此猖獗，内政教育，一团稀糟，亡国灭种之祸，迫于眉睫。除却痛心疾首，不应再有其他评价，立志意在救国，而立志坚卓，方可任事勇敢，而益矢忠贞，方可淬励奋发，国家前途，庶乎有望。

非常时期与平常状况毕竟不同，玩物毁家不必，玩物丧志无妨。快乐并不肤浅，将天下大事，变为家长里短，在公众人物面前，引导话题，也是一种深谋若谷的放下。当年蒋宋视察山西，王靖国的母亲听说宋美龄未有生育，很是惋惜，一本正经告知，没娃娃不要紧，定襄县七岩山有个捞儿洞，花上三块钱，在水里捞一捞，回来准能怀上。此话一出，把蒋夫人逗得前俯后仰，大笑不已。其志非奇志，志在天下者，未必在乎老太太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