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三)
二姨和母亲长得很像,年龄大了,越发的像,在几个姊妹中,母亲和二姨最要好。
每年的正月初三,我们都会去看望二姨,舅家的表哥们也去,还有一些别的亲戚。每次去,我们都是一大家人,二姨见了自是喜欢,问了这个又问那个,要是谁有事去不了,二姨又会问那个谁谁怎么没有来。表哥家的院子大,房子也宽敞,男的女的要坐好几桌。二姨不喝酒,也吃不了多少,就坐着看我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时地还会劝我们多吃一些。
二姨房间的门口,有一棵石榴树,中秋节去看她,正是石榴熟了的时候,有的已经裂开了嘴,露出了红红的籽,看了就让人流口水。二姨就说,挑几个大的,摘下来捎着。我们就摘,摘下来,就剥开吃,还像小时候的样子。二姨就看着我们笑。
那些旧日的情景,还在眼前那么清晰,可是转眼间,已是阴阳两隔,等我们再次见到二姨的时候,二姨已经从医院里回来了。医生说,二姨脑梗程度重,很难再醒过来。医院里的重症护理病房,家里人也不能进去,表哥便把二姨接了回来,买了需要的呼吸机等仪器,在家照料。
二姨的房间做了临时的病房,土炕前放了床,二姨躺在上面,看上去很安静。从初四那天起,二姨就没有再醒过来,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母亲趴在她的耳朵边叫她,她似乎有些知觉,眼睛使劲地要睁开的样子,可是终是没有睁开,母亲就哭。母亲已经哭过好几次了,从知道二姨生病那天起,就经常掉泪,掉完泪又说,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走了也就走了吧,像是说给我们听,又像安慰自己,说完又掉泪。
我躲过一边,悄悄地抹去眼泪。那个亲我们疼我们的二姨,就这样躺在我们的面前,任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再对着我们笑了。
临走时,表嫂把我们带去的东西,又给放到了车上,说别带什么东西了,已经什么也吃不了了。我坐在车里,眼泪忍不住地又流了下来。
母亲说,过几天再来。
表哥说,不用来了,等有什么情况再告诉你吧。
我知道这“情况”的含意,表哥也是担心母亲,毕竟母亲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
我离家远,也就不能常去,有时给表哥打电话,有时给母亲打电话,问问二姨的情况,每次都说还是那样,也没有什么好转。每次想到二姨那努力要睁开的眼睛,就在想二姨是不是还有什么牵挂呢?
听到二姨去世的消息,远在上海的弟弟也要回来。在我们姐弟中,弟弟最小,从小也跟着母亲去二姨家,二姨也很疼爱他。有一年,母亲回娘家,带着我和弟弟,中间把我们两个留在了二姨家。那时弟弟还小,晚上一觉醒来,不见母亲,起来哭,二姨就哄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弟弟可能还记着吃饭时吃过的萝卜,就哭着说自己叫大萝卜,说得我们都笑。后来,“大萝卜”就成了弟弟的外号,家里的亲戚都知道,见了他就叫着逗他开心。弟弟说,二姨走了,再远我也要回去送送她。
接到弟弟时,已经是晚上了,回家的路上,说了一路二姨的事,弟弟也记着二姨家里的那棵柿子树,还有每年都挂在树上留着的红红的柿子。
到家十点多,母亲和大哥还在等着我们。母亲说,报丧的昨天已经来过,孝服送来了,明天早点过去。本来想劝母亲明天不要去,可是又怎么能劝得住。
晚上睡得不好,总是做梦,一阵一阵地醒来,又不记得梦了些什么。天亮时,赶紧起来,透过窗子,外面好大的雾,对面的楼房隐在雾里,朦朦胧胧地只有些轮廓。后来表哥说,早晨送火化的车走的时候,雾还很大,出了村子,雾就散了。有人说,二姨升天了,腾云驾雾走的。我边听边流泪,这样美好的祝愿,让人的心里多了一些安慰。二姨一生勤劳,善良,若真有魂灵,自然要上天堂的。
城里到二姨家,五十多里路,很快也就到了,母亲,大姐,大哥,我,还有弟弟,一路上也没有说多少话。
表哥家的门口停了很多车,站了一些人,很沉默。院子里放了一张桌子,桌子边一个大的纸箱,里面放满了来人带来的纸钱。收福礼的人坐在桌子后,帮忙的人在一边招呼着,大哥代表我们上了福礼,看着他记下了我们的名字,我把纸钱放进了箱子里。有人便招呼我们上里面去。
灵堂在二姨房间的外间。桌子上摆着馒头、瓜果的供品,白色的蜡烛闪着幽幽的光,后面是二姨的像片,一具漆黑的棺材让人心惊。像片里的二姨微笑着,那么的和蔼,慈祥,仍然是我们最熟悉的样子。
表哥坐在桌子一边,不时往地上的盆里放着烧纸,红红的火升起来,又落下去,淡淡的烟在屋子里弥漫着。
母亲去了里屋,里面是二姨的土炕,让母亲在屋里待一会儿吧。
大哥带着我们依次磕了头,然后坐在了早来的大舅家的几个表哥旁边。当年大舅走的时候,我们几个也是这样守灵的。
不时有来吊唁的人,磕了头又出去了。二姨还是慈祥地微笑着,看着。
表哥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二姨以前的一些事,还有生病后的一些事,我知道他心里的悲。
屋子里有些闷,我不住地擦着眼泪。
自以为见多了生死,心会变得坚硬一些,可是,每一位亲人的离去,都会让我悲伤不已,爷爷、奶奶、父亲、岳父、大舅、大妗、三妗、三姨,那些爱我们也是我们爱的人永远地离开了,再也不能回来,只有那些时光深处温暖的画面还留在心里,从来也没有忘记。